纵马驰出了五六条街,一座颇为高大气派的三层楼宇出现在面前,这座房屋倒非坊市,挂在楼前的一面蓝旗之上,写着“德源客栈”四个大字,还用金钱绣有三只叠在一起的元宝。

三人在客栈的门前勒马停下,立时便有店小二迎了上来。

“客官您是汉人吧,来咱这德源客栈可就算是找对啦!那些胡人开的店不但脏,客房里还有一大股的羊膻味,象客官您这般讲究的达官贵人,可是千万去不得!”这小二只有二十来岁,生得瘦小精干,象一只皮猴,口才却是不错,对拉客显然颇有一套。

“你们店里可有上好的房间?”厉虎问道。

小二道:“当然有,咱们这店可是胡蛮城最好的客栈!您头一次来大概不知我们德源客栈,却想必听说过‘百隆行’吧,咱们这店便是在‘百隆行’名下的!”

厉虎“哦”了一声,道:“你说的可就是钟百隆的‘百隆商行’?”

小二道:“可不就是钟大老板的商行么,在这城里哪儿还有第二家‘百隆行’!”

厉虎点了点头,道:“好罢,那我们就进去瞧瞧。”

店小二大喜,道:“您老请进,住进咱家这店,包管您不会后悔!”

两匹座骑让小二牵去了后院喂食,厉虎三人走进了德源客栈的大门。

客栈的大堂宽敞,装修虽谈不上豪华,却甚是整洁。一个三十来岁,五大三粗,壮如牯牛的大汉坐在柜台后的椅上,瞧见三人进门,开口道:“喂,要住店的就过来!”

这大汉狮鼻环眼,头上没有一根发,身着黑绸马褂,坐在椅上也有六尺多高。厉虎也可算是健壮之人,可是与这大汉相比,身板的宽度和厚度却都及不上他的一半。而他不仅人高马大,嗓门亦是不小,一句话喊出来,整个大堂之内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若说先前门外的那名小二口甜,擅长拉客,这名大汉却是正好相反,客人就算是进了门,只怕有一半也会被他的凶恶模样和大嗓门吓跑。

厉虎当然不在这一半之列,他来到柜台前,问道:“你就是这店里的掌柜?”

大汉道:“那还假得了么,俺叫段五,这德隆客栈就归俺管!若要住店,先把各种开销价钱看清楚喽,莫要等到了结帐的时候再来啰嗦不清!”

他说着话,伸出比擀面棒还粗的手指往旁边一指。

顺着这段五所指的方向,厉虎果见柜台旁边木墙之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罗列着各种价格:

“上房套间,一日一百两;中等套房,一日四十两……”

就是在北京城的高档客栈中,上房一日最多也只要十两八两,二三两一天普通的套房也都算不得便宜,可在这德源客栈里,价格竟然高出了十倍不止,便是最差的统铺,也赫然标着十两银子一晚。

而且贵的还不仅是房钱,在这里吃饭亦是天价,一桌普通的酒菜标价二百银两,连馒头也要卖一两银子一个。

在白纸的最下方,还写着:本栈货仓出租,每日五十两,货品搬运自负。

看完了这张价格单,厉虎也不禁微皱眉头,道:“你们这儿的收费倒是不低。”

段五哼了一声,说道:“当然不低!你把俺们德源客栈当成甚么地方,是路边的那些垃圾客店么!”

厉虎还未答话,站在一旁的朱徽婵已接口道:“你们德源客栈很了不起么?在本姑娘看来和垃圾客店也差不了多少。”

这位公主千岁倒并未说假话,她从小就住在皇宫里,看惯了雕梁画栋的琼楼玉宇,这客栈里的摆设和装修即便不差,却又哪里能入得了她的眼内。

然而此话传到段五的耳朵里,可是不中听得很,这大汉不由得涨红了脸,喝道:“小姑娘你胡说甚么!竟敢嫌俺家客栈不好,俺这里也不给你住,快些给我滚出去!”

朱徽婵脾气倔强,自也不肯示弱,当下拽起厉虎的袖子便要往外走,道:“这破客栈不但地方差,人还这么凶,谁希罕么!牛魔王,我们另找地方去住!”

却在此时,一条人影从旁边蹿出,拦在了朱徽婵身前,却正是刚才在门外拉各人进来的那个瘦小精干的店小二。

“姑娘可千万莫要生气,掌柜的不会说话,小人这厢先给您陪罪啦!”小二连作了几个揖,道:“姑娘您不知道,这胡蛮城里的汉人开的客栈,就数咱们这家最大最好,象您这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大美人,要住便得住最好的店,怎么能去胡人开的客栈,您说对不对?”

这位店小二的嘴巴一如既往地甜,又转过脸对段五道:“掌柜呀,人家来住店是看起得咱们,你把客人往外赶,算是怎么回事?快些给这位姑娘陪个不是!”

段五道:“可是她说咱们客栈……”

他还未说完,店小二对他一瞪眼,低声道:“你住嘴!要是这个月再没客人赔了老本,你自己向师父交待去!”

按理说段五本是掌柜,没有怕店小二的道理,然而这牯牛般的大汉听到此话,却是当真立时就闭住了嘴,在小二的指使之下,朝着朱徽婵拱了拱手,算是陪罪。

朱徽婵虽有公主脾气,却也不是个小器的人,眼见人家既说了好话又陪了罪,当下轻哼了一声,也就不再拉厉虎离开。

厉虎道:“要说你们这儿的价钱确是高了些,不知是这胡蛮城的客栈都是这般贵,还是只有你们一家贵呢?”

段五想要搭话,店小二却在他的身后用力拽了一把,陪笑道:“小的实话实说吧,胡蛮城里的客店比外面本是贵上不少,咱们这德源客栈嘛,也确实比起他们又再贵了一点儿。不过客官明鉴,咱们贵的这一丁点儿,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厉虎道:“哦?却不知有什么道理?”

店小二道:“住在咱们客栈里,有两大好处。客官别急,让小的给您一一道来,这第一大好处,便是住在这儿绝对的安全,不管是您自己还是所携的货品,只要进了我们德源客栈,就算是保了险啦,不用担心会出事情。”

厉虎道:“胡蛮城不是有禁斗的规矩么,难道还有人敢在这城里抢劫伤人不成?”

店小二道:“禁斗的规矩自然是有,不过只要没有被当场抓获或者辩出身份,别说打劫伤人,便是杀人也不稀奇。要知在这城里头,各地方来的流寇,通辑犯可有不少,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哪是会守规矩的人?不过客官您只要住进了咱家客栈,便可以大大地放心,别说没人敢到这里来生事,便是真的来的,咱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说对不对,段五哥?”

段五道:“那是当然!有谁敢到我段五看的场子来捣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厉虎点了点头,道:“这说起来倒也算是一个好处。”

店小二道:“可不是么!而且住咱家的店还有第二个好处,那便是这里的客人,去到商坊里谈交易,做买卖,交纳的佣银减半,别人都会高看您一眼。”

厉虎道:“这又是怎么说的呢?”

店小二道:“客官您也知道,咱家德源客栈的东主是钟百隆钟大老板,这胡蛮城里最大的坊市,就是‘百隆行’开的,钟大老板有过交待,凡是住进本店的客商,到钟家的坊市里作买卖,抽成只收一半。能住到咱家客栈的客人,本来都是达官贵人,又有钟大老板关照,别人自然都得高看一眼啰!”

厉虎道:“原来如此。只不过本大爷此番来胡蛮城,并没有做买卖的打算,这个好处倒也无所谓了。”

店小二道:“客官您就是不做寻常的生意买卖,既然来了胡蛮城,空手而回也太可惜啦!要知这儿的坊市里有不少货品,可都是别处没有的。”

他凑到厉虎身前,挤眉弄眼道:“比如从西域来的美女,长得金发碧眼,皮肤就象雪一般白,小的可以给您介绍卖家,抱个回家也花不了多少银两……”

店小二说此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朱徽婵就在厉虎的声边,自也能听得清楚,俏脸顿时一沉,喝道:“牛魔王,你若敢干这等违犯王法的事,本公……本姑娘定不饶你!”

她一双大眼睛又瞪向了店小二,道:“你这家伙油嘴滑舌,也不是好人,再敢说这些坏事,我们就不住你们这家店了!”

小二甚是乖觉,连忙陪笑道:“姑娘恕罪,小的知错啦!小的忘了这位爷身边还有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自不用再买甚么西域女人,是小的多事,是小的多事!”

店小二此言,分明是把朱徽婵当成了厉虎的情人,这位公主千岁本来横眉竖目,怒气冲冲,听到此话却也不由得双颊生晕,一张俏脸羞得飞红。

厉虎却似乎浑然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砰”地一声拍在了桌上,道:“好吧,咱们就在这里住下,掌柜的,开三间最好的上房!”

掌柜段五还未及搭腔,店小二朝那银票一看,见是一张五百两的大钞,立时眉开眼笑,道:“这位爷果然豪爽,天字号的上房还空着,小的这就带三位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