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玉屑,洁白细密,簌簌地飘落在小院的篱笆内外及屋顶之上。

院门上的门板早被砸碎,而屋子的大门也敞开着,一盏油灯摆在门口,灯光将院内照亮,但屋里面却未点灯烛。

果楼蒙和华不石并排坐在桌前,炉火也早被弄熄,只有门外的灯光略有透入,屋内甚是幽暗,他们彼此之间也仅能隐约瞧见对方的身影。

“你说你们‘恶狗门’的弟子很快就会来援,可是真的么?”从问话的语气可知,果楼蒙并不十分相信华不石所言。

华不石道:“不瞒前辈,在下自从过了断崖开始,在这一路之上都留下了标记,若无意外发生,他们应当能够遁迹而来。”

果楼蒙道:“你这小子竟瞒着老夫偷留记号,果是奸猾得很!不过你怎知他们会去那处断崖边寻找,而且你那些标记说不定早已被魔道中人发现毁去,实是太不可靠!”

华不石道:“我在谷内被劫,他们从地下河道内追踪不到,应当会想到要从谷外搜索周围的山峰,那处断崖地形如此特异,岂能不引起注意?而在下所留的标记甚是隐密,料想魔道中人也发现不了,至于是否会被偶然毁去,当然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微微一笑,道:“如若前辈不相信他们会来,苦守待援无益,现在就先行离开也自不妨,魔道中人最多也不过杀死我而已,要阻挡前辈逃走想来不易。”

果楼蒙道:“老夫才不会这般容易就让你被杀掉,你明知故问,敢是在消遣我么!”

华不石道:“前辈莫要误会!现下华不石的性命全仗着前辈保护,岂敢对前辈有半分不敬。”

从华不石预料到魔道中人追至,到放走了阿祥夫妇,且又得知他一路留下标记,好象事事都在这位大少爷的算计之中,果楼蒙觉得自己好似一直在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不免十分不忿,听得了此言,心里才总算是稍稍舒服了一点。

他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外面已下起大雪了,那些魔崽子们怎么还不攻进来,莫不是识破了你的伎俩?”

华不石道:“下起大雪倒是不错,正可以使魔道中人无法放火烧屋,至于他们为何不攻,想来却是不大妙。”

果楼蒙道:“有何不妙?”

华不石道:“对方虽然忌惮前辈的武功,但是过了这许久,至少也应派几个人进来试探虚实才对,这般只围不攻,想必不但已识破了我们的毒蛊布设,而且应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院门和屋门大敞,且院子里灯火明亮,正是华不石所摆的一出空城计。

诸葛亮的空城计只为了吓退敌军,卓漪玟却并非司马懿,是决计吓不退的,所以华不石摆出这般姿态,反倒是为了引诱魔道教众来攻。

整座院内看似全无危险,其实已遍布“穿心蛊”,只要魔道中人进来,果楼蒙便可发动毒蛊,让对方损兵折将,吃上一个大亏。然而现在看起来,这计谋似乎并不顺利。

果楼蒙道:“魔崽子们不敢来攻正好,老夫的‘穿心蛊’只要放出,就不死不灭,他们便是再等十天也是一样,哪来的甚么更好的时机!”

华不石沉吟了片刻,道:“若我没猜错,他们应当是在等一个能破解前辈毒蛊的人。”

果楼蒙哈哈大笑,道:“老夫的控蛊之术天下无人能比,他们若想找人来破,那真是白费力气!小子,莫要以为你送那两夫妻出去便是破了我的蛊术,那不过是老夫未做操纵而已,若有我在旁控制‘穿心蛊’,你们非但出不去,还全都得中蛊升天!”

华不石尚未答话,却忽听得院外有人道:“大言不惭,真是可笑!这许多年未见,你这喜爱吹牛的毛病倒是一点也没有改!”

声音娇媚清脆,竟是一个女子的嗓音。

华不石凝目望去,只见院门之外,不知何时竟出现了六个人影。魔道的大批弩手将此院重重包围,但俱是埋伏在院外二三十丈之外,在暗夜之中并不现身,这六个人却已到了院门外两三丈之处,借着院中的灯火之光,隐约可瞧看得见他们的模样。

当中是一名女子,身着淡紫色宫装,窄袖长裙,头上用金凤钗绾发,腰系玉带,脖颈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由二三十颗龙眼大小的明珠系成,极尽华贵。华不石是识货之人,只一眼便知仅就这串项链,实是价值万金的宝物。

这女子身材高挑,丰胸细腰,体态婀娜,只是脸上却戴着一张青木面具,雕成了厉鬼的模样,将她的容貌全然遮掩住。

在她身边的另外五人,身材却全都不超过三尺,犹如七八岁的孩童,身上亦是穿着花花绿绿的绸布衣衫。但好似童子的,只是他们身高和衣着,这五人的脑袋甚大,观其头脸相貌十分丑陋,至少都有三十岁以上,其中两人还留着胡须。

年纪已老但身材矮小的侏儒其实并不少见,然而五个侏儒站在一起,又全都穿着孩童的衣衫,却显得颇为诡奇。

“五师妹?你怎会在这里?”果楼蒙的语声之中带着诧异。

“苗疆毒门”的上代毒尊颛孙绝有四个门徒,皆是男子,也就是现如今的四大毒尊,由果楼蒙居首。他称这宫装女子为“五师妹”,难道颛孙绝还收过第五个弟子么?

那宫装女子的声音依然清脆,却显出几分冷厉,道:“别叫我师妹!当年师父一死,你就把我赶出了苗疆,我邱断肠是孤魂野鬼,天涯海角四处漂泊,又为何不能在这里!”

果楼蒙道:“如此说来,邱师妹已经投靠了魔道,他们控制那些江湖蝼蚁所用的蛊药,想来也是出自你手啰?”

宫装女子道:“我刚才已说过,莫要再叫我师妹!你既已见识了那些蛊药,就应当知道我的控蛊之术并不在你之下,今天你难道还想活命么!”

听到二人的对答,华不石已明白了这宫装女子名叫邱断肠,果然是颛孙绝的第五个弟子。虽然这邱断肠是果楼蒙的师妹,但毒门中人之间向来就没有甚么同门义气,而此女亦是精通毒功,看来定是一个难缠的劲敌。

果楼蒙冷笑道:“老夫刚才也说过,论控蛊之术,天下无人能及得上我!你的毒功虽也不错,却未必能比你三位师兄强,与我相比更差着一截,当年你离开苗疆之前我们曾拼较过一次,你难道忘了么?”

邱断肠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当年我离开苗疆,并非因为本事不如你,只是不想参与你们的乱斗。本以为你会杀掉那三个小丑坐上毒门至尊之位,却没有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你竟还未收拾得了他们,也真是无用之极!”

她冷厉的目光从青木面具后射出,又道:“若在往日,我或许没有胜你的把握,但现下却不一样。你已经受了重伤,最多还能使出一半功力,又被净土宗数百高手围住,没有半个门人弟子在身边,而我不仅有‘五毒童子’相助,还带来了几千头灵蛛,这等千载难逢杀你的好机会,我怎会错过呢!”

果楼蒙一时之间没有作声,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你当真这么想要杀死老夫么?要知道魔道中人用妖术控人心智,所做的事情实在邪恶得很,你投靠他们,定是不会有甚么好下场。我现已找到了化解血毒的办法,不如师妹反出魔道,我们联手……”

他话未说完,邱断肠已厉喝道:“闭嘴!你身为毒门尊者,杀人无算,居然还说别人邪恶,真叫我笑掉大牙!无生圣祖道术通玄,武功盖世,比你强胜何止百倍,是本宫最钦服之人!到了现在你还想做挑拔,当真是本性难移!”

果楼蒙语气亦沉了下来,喝道:“好,你既不听归劝,一意要与我作对,老夫就看看这些年来,你的本事能有几分长进!”

华不石虽然与果楼蒙结识不久,却也对他狂傲不羁,嘴巴上决计不肯服输的个性有所了解。此时听他的言语中,也明显有一些中气不足,显然那邱断肠先前所说的不错,以果楼蒙现下的情形,要与对方拼斗定是处在劣势。

但见邱断肠玉手一扬,喝道:“五毒童子,召唤灵蛛!”

那五个衣裳花花绿绿的侏儒齐声应是,各自从腰后摸出一只小鼓。

这五只小鼓都约有巴掌大小,下方连着半尺长的木柄,侧面还连着系带,吊着小锤,形状与寻常儿童所玩的拔郎鼓一般无二。五名侏儒各摇小鼓,发出了一阵“咚咚”声响。

鼓声一响,小院周围的树林之中,顿时传来了密集的“悉嗦”之声,但见一群黑压压地物事,如同乌云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整座小柴院围在了当中。

从院门望出去,这些乌云竟是由无数蜘蛛所组成,足有数千头之多。这些蜘蛛小也如拳头一般,大的更是比碗碟还大,尖嘴利齿,背上长着寸许长的黑毛,模样极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