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绝脉”是一种极为凶险的绝症,它隐藏于人体的骨髓血脉之中,不断地蚕食气血和精力,使得罗患此病症之人体质嬴弱,无法习武,且活不过三十六岁,便会百脉衰竭而亡。

华不石年仅有二十六岁,而且使用了秘法调和百脉,此症本来是不易发作的。然而连日来的行军赶路,二次服用强行提升精力的药物,加上数度精神上的沉重打击,急怒攻心,使得他原本就孱弱的体质已无法承受,所患的绝脉症象发作,顿时就昏厥了过去。

神智恍忽之间,华不石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在汪洋海上被卷入大风暴的时候,昏天黑地,四周围全都是无边无际的惊涛骇浪。海水时而冰寒刺骨,令他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坚冰,但片刻之后却又变得象岩浆一般滚烫,仿佛快要把他的身体点燃。

他瞧见了海面上有一条小木舟正渐渐地驶远,那舟上站着了一个黄衣女子,正是杨绛衣。

他拼命喊叫:“姐姐!不要走,等一等我!”但是那条小舟依然前行,没有片刻停顿。

他想要划水过去,可是身体却被绳索牢牢地捆在一根巨大的桅杆上,无论怎样竭尽全力地挣扎也没有作用,无法抗拒地被拖入漩涡,向深处飞坠。

那条小舟终于在消失在远处,而他也沉入到了水里,全然无法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重新回到了他身体上。

大海、风暴、漩流全都消失了,华不石睁开眼睛,所瞧见的却是茅草盖成的顶棚。

顶棚甚是老旧,有好几处破洞,从茅草的缝隙之间甚至能瞧得见蓝天,且有数缕阳光从其中透了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原来他是仰面躺在一间草屋里。

华不石吃力地回想,记起被“天诛”杀手的追杀,霹雳营的弟子尽数被杀,王长胜也力战而死,杨绛衣纵马跳过火堆,与那绿衫杀手首领斗剑救下自己,可是最后却依然执意要离他而去。

难道她已经用烟火筒发出信号通知了厉虎等人,然后离开么了?

他心下一惊,口中叫道:“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便要奋力挺身坐起,但仅是脑袋微微挣动了一下,身子却半点也未能动弹。他这才发现身体四肢竟全然没有了知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一般!

“姐姐!姐姐!”他使出最大的气力呼叫,仿佛又回到了幻境之中那条小舟远去时的情景。

幸好此时他听到了一声回应:“你醒过来了么?别着急,我在这里。”

这个声音对于华不石来说,如同是天籁一般。他勉力转过脸来,瞧见了杨绛衣正坐在床边,双手正握着他的手掌,玉面之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原来姐姐没有走!一时之间,华不石百感交集,眼泪都几乎要夺眶而出。

只听得杨绛衣道:“你昏迷了一整天,一直发着高烧,我只好用山上的寒泉替你敷身,现在你感觉如何?”

如果寻常人受伤生病,象杨绛衣这等高手,或可以用内功相助疗伤。然而华不石体质特异,全身经脉要比常人脆弱得多,无法承受任何真气在其中运行,这也是他不能习练武功的原因,同时亦是无法接受旁人运用内功替他疗伤。

他要是生了病受了伤,也只能够用岐黄药石等寻常方法来治疗。

华不石盯着杨绛衣,似是生怕她忽然不见一般,口中说道:“我应是没事,只是全身都没知觉,连姐姐握着我的手也不知道。”

杨绛衣急道:“怎么会这样,你一点也感觉不到么?是不是给你敷身的泉水太冷才会如此?”

华不石道:“不是。你若不用寒泉降下我的体温,此刻小弟想必已经死了。”

杨绛衣咬着嘴唇道:“那……那你没有知觉,可怎么办?”

华不石却不作答,喘了几口气,问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杨绛衣道:“这里还是在崤山之中,你忽然昏倒过去,又发烧全身滚烫,我带着你在山中找了许久才寻得这处寒泉,见泉边的这座小茅屋无人居住,我就把你放在了这里。”

华不石点了点头,又喘息了片刻,道:“我现在这等情形,并非用寒泉敷身所至,只是‘乾元绝脉’发作之故。”

杨绛衣道:“怎会这样?那绝脉之症怎会这么早就发作!”

华不石道:“这几天我过于劳累,又服了一些强行压榨精力的药物,才会有此结果。”

杨绛衣眼圈一红,已垂下泪来,说道:“都是绛衣不好,没有想到公子的身体虚弱,还让你着急生气。”

华不石微微一笑,道:“不怪姐姐,这本就是我的老毛病,迟早都会发作。而且能让你留下,便是病得再严重些我也是愿意。”

杨绛衣又气又急,道:“你说甚么傻话!你若不保重身体,又怎么能实现报负?你现在这般模样,绛衣还不如马上死了!”

华不石忙道:“姐姐莫要如此,其实小弟这症状也并非无法可医,仍是有望恢复的。”

杨绛衣顿时想到了这位大少爷医术高明,当下道:“真的么?要怎样医治,若是需要甚么药物,我现在就设法去找!”

华不石道:“压制‘乾元绝脉’症状的药,小弟身上本来就带了,只是这次发作太过猛烈,幸亏姐姐用寒泉为我敷身,才未使百脉俱焚,实是救了小弟一命。现下我没有知觉,乃是身体各处经脉全都闭塞的缘故,却并非仅用药石之力就能解除,除非……”

杨绛衣道:“除非甚么?”

华不石道:“除非以针砭刺穴之法,打通全身经络,再以药石为辅,令得百脉复苏,方能让小弟恢复知觉。”

医道之中,华不石最擅长的便是银针刺穴之术,若他出手通经舒络,当然针到病除,然而现下这位大少爷躺在床上,身体全无知觉,连一只手指头也不能动弹,在这山野之中又哪里能找得到与他一般的精通针灸之术的医道高手?

杨绛衣道:“要不然我去找厉虎和西门瞳,让他们去寻有本事的医士来。”

华不石摇头道:“不行,人体经脉闭塞超过六个时辰,便再也无法打通,就如同被点中了死穴一般,现在去找他们定然来不及。”

此处是在崤山深处,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一个集镇,连人烟也十分稀少,更不可能找得到医术高明的大夫,而如若出山去请,六个时辰却是不够。

杨绛衣心中难过,又快要流出泪来。

华不石却道:“姐姐莫要着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杨绛衣道:“还有甚么办法,你快说!”

华不石道:“我说出运针刺穴通络的方法,由姐姐来做,说不定可以成功。”

听到此话,杨绛衣顿时生出了一线希望,却又颇有疑虑,道:“真的可以成功么?可是我只听你嘴上说,怎能学得会用银针刺穴之术?”

华不石道:“以姐姐的聪明,我想至少会有六七成希望,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何不试一试。”

他笑了笑,又道:“在舞阳城的时候,我曾教过姐姐绣花,姐姐学得就不错,现在再教刺穴,料想也不会有多困难。”

当日华家老宅被黑道突袭,华不石身受剑伤,曾经教杨绛衣为他缝合伤口,还美其名曰“绣花”,只是杨绛衣学得并不算好,刺得这位大少爷痛叫连连,吃足了苦头。那是二人初识不久时的往事,此时听华不石提起,杨绛衣的心中似苦似甜,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然已决定尝试,杨绛衣亦不迟疑,当即便开始动手。她按照华不石的吩咐在屋内点起一个小火堆,上面煮烧一锅热水,又把药物,棉纱等物一一备好,摆放在旁边,还找来了火烛照明之物。

此刻天刚近午,茅屋之内十分明亮,但是一开始施术刺穴便不能再有停顿,也不知须要用多久的时间,自是有备无患要稳妥一些。

这间茅屋虽然已被废弃,无人居住,但是这些东西却都能找得到。

待得一切准备就绪,华不石才开始讲说如何刺穴通脉。他先从基本的针灸技法说起,再说到所要刺的各处穴道。

他身体虚弱,说了片刻便要歇息一阵,待得精神稍好些再说。杨绛衣听在耳中便全心记忆,她记性本佳,加之是名门大派出身,对人体各种大小经脉穴道十分熟悉,华不石只说过一遍她便已全部记得清楚。

与这些知识相比,真正运针刺穴的手法更加重要。

要打通华不石体体百脉,就必须用银针按顺序依次刺入他全身一百零八处穴位。除了认穴须得准确之外,银针刺入每一处穴位的深浅,所用的手法甚不能有半点儿出错,否则不仅无功,还会损伤经脉而成大患。

这些运针的手法,本来都必须经过许多次的实际练习方能够掌握,寻常医士学习针灸之术,若要有成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杨绛衣在几个时辰之内便要施术,且华不石仅能够用言语指点,无法真正运针示范,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