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已经过世的俞家长女俞君兰的亲生儿子要来,俞家上下所有人都大为紧张。

俞氏当家俞正国的两个儿子跟三个女儿,当中除了急着回加拿大分公司处理事务的次子俞志海不在之外,其他四个人在过了中午之后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俞氏大宅等待着那个人。

虽然昨晚在父亲的生日晚宴里面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在现场,但他们并不知道大姐俞君兰的儿子昨晚曾经来过酒会现场,而且当时他们忙着招待客人,哪里有时间会注意到有个特别的客人进来过。

在大厅里,俞正国的几个子女正在就这件事交换着意见。

“兰青,我问你,那个人真是君兰姐的儿子?不会是冒充的吧?”俞正国的二女俞元春带着怀疑的语气问自己的侄女。

俞兰青十分肯定地说:“不,我敢肯定那个人真是乔汨表哥,因为我有他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照片?你以前见过他吗?”俞元春有些奇怪地问。

俞兰青不知为什么脸突然红了一下,随即马上解释说:“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他,那些照片是妈妈给我的。”

俞家长子俞君安向坐在侄女旁边的俞兰青的母亲俞香兰说:“小妹,你一直都有跟君兰姐他们联系吗?”

俞香兰点点头说:“是的,虽然父亲以前说过不准俞家的人跟大姐有任何联系,但是君兰姐是我的亲姐姐,我不能当没有过这个姐姐,所以我以前一直偷偷地跟她保持着联系。她们全家的照片我也有一些,也给兰青看过。”

俞元香插嘴说:“可是那应该已经是十年前的照片了吧?人的相貌是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改变的,怎么可能会跟以前一模一样。不行,我一定要找人查清楚这件事,不然我是不会安心的。”

“元春说得没错,这种事一定要查清楚才行,不能马虎对待。”俞君安肯定地说。

俞香兰没有再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俞正国三女俞听兰忽然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俞君安说:“大哥,假如那真是大姐的亲生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望着三妹那双仿佛要看到他心里面的眼睛,俞君安下意识地避开说:“如果他真是大姐的儿子,我自然会善待他。”

“哦,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俞听兰似笑非笑地说。

听到她似乎别有用意的话,俞君安不禁有些生气,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对于三妹俞听兰,他心中一直都有些忌惮。

从小到大,她在俞家就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总是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别人说话。但是俞君安感觉得出来,这个妹妹其实对很多事都知道,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就像一个冷静的观旁者一样,这令到俞君安感觉很不舒服。

而且这个妹妹性情也与其他人不同,做事喜欢随心所欲,可以说是个任性之极的人。

她曾经结过一次婚,但只不过半年就主动跟男方离婚了,理由竟然是受不了丈夫睡觉的时候不断打鼾。还说与其两夫妻分房睡,还不如尽早离婚,免是浪费双方时间。

还有,她十分喜欢摄影,一直都不愿接管俞家的生意,反而自己开了间摄像工作室,专门给广告公司的模特拍写真照,有时也接其他外单。虽然生意很不错,但与俞家在商界的各种生意相比,摄像工作室的收入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根本不足一提。

离婚之后的几年里,她也断断续续地交过几个男朋友,但一直都没有再结婚的打算,至于生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单身一人。但她本人对此倒完全无所谓,而且似乎还相当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算得上是俞家的怪胎。

正当俞家上下一边说话一边等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听到那阵脚步声,所有立刻将目光移到门口。

但很可惜,随着脚步声进来的并不是他们在等的人,而是俞家长子俞君安的儿子俞子文。除了俞子文以外,宋丹凝竟然也跟他一起走了进来。

“小丹你来了。”看到好友出现,俞兰青顿时十分高兴地走过去迎接。

宋丹凝想不到有这么多人在,立刻十分有礼貌地一一向俞氏家人问好。

由于宋家跟俞家是世交,俞氏所有人跟宋丹凝已经很熟了,突然见到她,都显得十分高兴。

“子文,你今天不是说要带小丹去逛街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吗?”俞君安以隐含责备的眼神看着大儿子,怪他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宋丹凝来这里。

俞子文有些无奈地说:“我原本是想跟小丹去逛街的,但小丹说不想出去,只想过来找兰青玩,我只好带她过来了。”

宋丹凝显得有些不安地问俞君安:“安伯伯,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当然没有,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来,不要光站着,快坐吧。”俞君安一脸慈祥地说。

“谢谢安伯伯。”宋丹凝十分乖巧地在好友俞兰青身边坐了下来。

由于宋丹凝的突然加入,俞氏众人不方便再继续谈论有关那个人的事,于是就各自分开谈起其他事来。

又过了一会,当挂在墙上的古老大钟突然发出阵阵“当当”的报时声时,四十来岁的管家正好走进来说:“少爷,小姐,外面有个叫乔汨的年轻人说要见老爷。”

俞氏上下一听,不少人脸上马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的表情,但也有人露出了满怀期待的神情。

“让他进来吧。”身为长子的俞君安对管家吩咐道。

“是,大少爷。”管家连忙走了出去。

正当俞氏上下表情各异地看着门口的时候,终于,管家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当那个年轻男子刚一走进大厅的时候,那些从没见过他的俞氏子女顿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而唯独开摄像工作室的俞听兰眼中露出了一种仿佛在发光的神情看着那个人。

仿佛将俞氏一家子全都当成了透明人一样,乔汨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神情平静地对管家说:“我昨晚跟俞老先生约好在下午三点见面,请带我去见俞老先生好吗?”

“这……”看到他完全不跟少爷和小姐们打招呼,管家一时间不知怎么办好。

对于乔汨的这种态度,原本就很讨厌他的俞子文立刻十分生气地站起来大声喝道:“乔汨,你太过目中无人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突然跑到了年轻男子面前,然后十分激动地抓着他的两只手说:“小汨,你终于长大了。”她在说话的时候,竟然流下了眼泪。

而此时的乔汨一反刚刚冷漠的表情,以一种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性。

因为,面前的女性跟他已经过世的妈妈实在太像了,尤其是脸部的轮廓以及眼睛,简直是一副一样。

陡然看到一个跟妈妈如此相像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饶是冷静如乔汨,也不禁愣住了。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醒,他知道面前的女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妈妈,虽然两人是如此的相像。

“你是香兰姨?”乔汨以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是呀,我是你小姨俞香兰。原来小汨你还记得我,太好了,太好了。”俞香兰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低头望着这个正抱住自己激动地哭个不停的女性,乔汨原本充满冷漠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了许多。

如果说俞家还有一个人是乔汨还能接受的话,那么这个人无疑正是俞香兰。

因为,他小时候曾经听妈妈说过,小姨俞香兰跟妈妈长得十分像,两姐妹关系也最好。就连当初她与外公断绝父女关系之后,香兰姨仍然偷偷地与她保持联系。而且在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她经常来家里跟他玩。只不过当时他年纪太小,不记得她罢了。后来香兰姨嫁到了国外,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家里,直至他的父母去世。

俞香兰毕竟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心情十分激动,但在哭了一会之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情绪,然后松开他一边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小姨是不是很没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哭。”

望着她那张越看越像妈妈的秀丽脸庞,乔汨不禁有些痴了。以往种种的记忆立刻如潮水一般涌向他的脑海里。

“表哥,我妈妈跟你妈妈是不是长得很像?我小时候看到大姨的照片时,还以为是妈妈的照片。”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俞兰青清脆的声音。

“原来你是香兰姨的女儿。”乔汨看着她说。

“你不知道吗?”俞兰青十分惊讶地问。

“你当时并没有跟我讲清楚你是哪个阿姨的女儿,我当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表哥,都怪我没说清楚。”俞兰青憨笑道。

乔汨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看到他的笑容,俞兰青不禁呆住了,因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她笑,而且还是如此温和的笑容。

在看到他这抹笑容的那一瞬间,俞兰青突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立刻红了起来。

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快要哭出来的窘态,俞兰青赶紧低下了头。

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乔汨转头对俞香兰说:“香兰姨,我已经跟俞老先生约好见面,等我见过他之后再跟你谈好吗?”

“好的,那你先上去吧,父亲在二楼的书房等你。”俞香兰充满怜爱地看着他。

“那我先过去了。”说完,乔汨慢慢地往楼梯走去,途中不仅连看都没看俞家其他子女一眼,而且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成刚进门口时的冷淡。

看到他这样,俞子文气得浑身颤抖。而俞君安、俞元春两兄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但唯独俞听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以一种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他。至于宋家大小姐宋丹凝,却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

“老爷,外面有个姓乔的先生想要见你。”

“让他进来吧。”

“是。”

从书房走出来后,管家对乔汨说:“乔先生,你可以进去了。”

“谢谢。”在道谢了一声,乔汨神情冷漠地走进了书房。

管家知道老爷在跟人谈话的时候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于是就站在门外侍候。

当乔汨走进书房的时候,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的俞正国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下午好,俞老先生,打扰了。”乔汨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说。

“你坐吧。”俞正国指着他旁边的一张椅子说。

“谢谢。”乔汨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俞正国问:“听兰青说,你想我将岭山湖附近的那幢旧房子卖给你?”

“是的,俞先生。”

“为什么?”

乔汨淡淡地说:“因为那里原本是我的家,俞先生。”

听到他的回答,俞正国不知为什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长得跟君兰很像。我问你,你妈妈在世的时候,她过得开心吗?”

就在这时,乔汨的眼神突然变了,里面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慢慢地,他看着俞正国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俞先生,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你究竟想说什么?”

乔汨微笑着慢悠悠地说:“俞家大小姐由于一时冲动离家出走,后与一个普通白领结婚生子。但由于当惯了千金小姐,所以很不习惯平民的生活,以致于终日郁郁难舒,最后还因为事故与丈夫一起含恨而终。俞先生,你对于这个版本还满意吗?”

俞正国以隐含怒气的眼神看着他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妈妈在世的时候,她究竟过得开不开心?”

乔汨十分冷淡地笑了笑,然后看着他说:“有心了,俞先生,我妈妈她在生的时候过得很开心,因为能够天天跟心爱的人在一起,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我父亲和我妈妈是真心相爱的,虽然他们过早地去世了,但是能够跟自己所爱的人一起死,这是一件可其幸福的事。

我相信,这远比在你的安排下,被当成工具一样嫁给那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要开心得多。这下你满意了吗?俞老先生。”

听到乔汨所说的最后两句话时,俞正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淡下来。

过了一会,俞正国忽然以十分低沉的声音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乔汨忽然淡淡地说:“俞先生,你知不知道我父亲跟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俞正国沉声道:“他们是在旅游的时候死于一场意外。”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无端端地为什么要去旅游?”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反问俞先生你另一个问题。我问你,在你60岁大寿那天,你有没有收到我妈妈寄给你的一个清代青花瓷?”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乔汨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黑色的瞳孔中隐隐地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清代青花瓷?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青花瓷。”俞正国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在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表情跟眼睛一会后,乔汨知道他并没有说谎。

那件事果然不是他干的。

不知为什么,乔汨心中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其实自从去过他以前所住的那幢老房子,从里面完全没有丝毫改变的摆设跟物品来看,乔汨就隐隐猜到那件事不是俞正国干的。

乔汨虽然对俞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恨意,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跟判断力。

因为如果俞正国真的这么恨自己的女儿,是绝对不会将女儿生前所住过的房子买下来,而且不仅请钟点工定期来打扫维护,还尽力将它保持成当年一模一样的状态。

俞正国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马上感觉到这件事不同寻常,立刻继续追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清代青花瓷?你妈妈究竟什么时候寄过青花瓷给我?快给我说清楚!”

乔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慢地告诉俞正国说:当年妈妈用自己全部的积蓄从景德镇高价购进了一个清代青花瓷寄给他作60岁大寿的礼物,但没想到几天之后邮包被退了回来,里面只剩下一堆碎片以及数十张被撕烂的生活照。

由于太过伤心,妈妈从那天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难展笑颜。父亲看到这样,于是就请假带她到外地旅游散心,但没想到他们会在旅游途中遇到了事故而双双去世了。

在听完乔汨的述说后,其间脸色一变再变的俞正国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一般“霍”地站了起来,然后用力一掌拍在书桌上大声暴喝道:“方志坚,你给我进来!”

话音未落,一直守在外面的管家立刻打开门跑进来问:“什么事,老爷?”

俞正国狠狠地看着他说:“我问你,当年在我60岁大寿的时候,你有没有收到过大小姐寄给我的寿礼?”

管家在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回答说:“老爷您忘了吗?您60岁大寿的时候我还没来俞家做事,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当时俞宅的管家是陈伯,后来他由于身体不好退休了。他走了之后,才由我来接替他成为俞宅的管家。”

俞正国这才想起的确如此,于是他立刻问:“那陈永福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俞正国想了一下,然后说:“方志坚,你听好,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你尽快找到陈永福的下落,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是,老爷。”

“还有,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少爷跟小姐在内,听到了吗?”

“是,老爷。”

等管家离开后,俞正国对乔汨说:“你先回去,过几天我会找你。”

乔汨皱着眉头说:“俞先生,你是个大忙人,我也不想另外浪费你的时间,我们还是趁现在谈一下那幢房子的事吧。”

俞正国有些动气地说:“你这种臭脾气一看就知道是遗传自你的父亲。如果你不改一下的话,将来会吃很多苦头的。”

乔汨淡淡地说:“有劳关心,俞先生,但我这臭脾气已经改不了了。好吧,既然俞先生不想现在谈,那我下次再来好了。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俞先生能给我一个好消息。再见了,俞先生。”

“等一下。”俞正国忽然叫住了他。

乔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俞正国走到书桌的前面拉开其中一格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串钥匙。

走到乔汨面前后,他将那串钥匙递给他说:“这是那幢房子的钥匙,你要搬进去住也可以。不过只是暂时借给你住而已,我可没有说要现在就卖给你,不要会错意了。”

黙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后,乔汨这才伸手接过了那串钥匙,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那多谢了,俞先生。”

“你走吧。”说完,俞正国站在书房的落地玻璃窗前面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乔汨懒得再跟他客套,转身就走。

虽然那件事并不是俞正国干的,但并不代表就此就能消除乔汨心中对俞家的恨意。

等乔汨离开书房后,一直站在窗子前面望着窗外的俞正国忽然自言自语地说:“君兰,你儿子跟你长得很像,这我就放心了。如果他长得像乔海涛那混小子的话,我一定会很生气的。”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