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律师好不容易才得到法官批准允许传召上来的新证人在庭警的带领下走进法庭的时候,司徒媗惊讶地看到,对方并不是她所熟知的另外两个证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少妇。

只见那个少妇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袭浅灰色的绒质长裙,外表相当的斯文秀气,腰肢纤细,体态动人。

当她走进法庭的时候,司徒媗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发现,那个少妇似乎用一种说不清是怨是恼还是无奈的复杂眼神看了看站在被告席上的乔汨,然后略低着头走到证人席上。

对于这个在证人名单之外的不速之客,检察官并没有马上急着去提问,而是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老对手何律师如何出招。

走到那个少妇面前后,何律师以稍大一些的声音问:“这位年轻的女士,在开始问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向法庭的各位自我介绍一下你的身份?”

那个少女看了一下周围,然后以一种虽然并不大,但十分清楚的声音回答说:“我的名字叫孙玉玲,我是前安泰赌场老板陈永泰的妻子,也就是先夫陈永泰的遗孀。”

等她作完自我介绍后,何律师接着问:“陈太太,这次邀请你出庭作证,就是为了向你问清楚一些十分重要的问题。你所作的每一项回答,都会直接关系着我当事人乔汨的判决结果,希望陈太太你能够配合回答。”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回答你们的问题。”孙玉玲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时,何律师指着站在另一边证人席上的杨志森说:“陈太太,请问你认识这位杨志森先生吗?”

孙玉玲看了杨志森一眼后,回答说:“我认识他,虽然我并没有见过他,但我曾经与他通过电话。”

“请问陈太太,你为什么会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通电话?”

孙玉玲沉默了一下,然后语气幽幽地说:“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自从先夫去世后,作为他的未亡人,我在继承着他的家业的同时,一直小心地照顾着我与先夫所生的儿子,毕竟那是先夫唯一的骨肉。

对于经营之事,我并不太懂,于是就将先夫的赌场以及夜总会、歌舞厅等生意交给先夫的几位朋友来管理。

但就在半个月前,先夫生前最为信任的一个朋友却突然因为意外而去世了。就在那个人刚刚去世没多久,我的儿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而且差点就夭折了。

看到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只想带着儿子移居到其他地方过些平静的生活。但在离开之前,我觉得身为先夫的未亡人,应该为先夫生前所做的诸多错事作一些补偿,这样至少可以让我能够安心一些。

对于先夫生前所做过的错事,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是我却知道他曾经诬陷过一个年轻人,使得那个年轻人因为贩毒罪而被判了重刑。这件事是他在生的时候有一次喝醉酒时不小心说出来的。

当时在听到这件事后,我心里面一直觉得很不安。但是先夫一向不喜欢我管他的事,因此我也不敢追问下去。

如果先夫已经过世两年了,而且这段时间又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也许是一种报应也说不定。于是我觉得自己在离开之前,应该先替先夫补偿这个罪过,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稍稍安心一些。

为此,我向先夫的下属详细询问了两年前所发生的事,在知道了事情的具体经过后,我开始派人去寻找当时有份参与这件事的人。在找到他们之后,我要他们马上向警方说出事情的真相,还那位年轻人一个清白。而我首先联系到的,就是这位杨志森先生。”

在听完孙玉玲的讲述后,何律师打铁趁热地转头问一旁的杨志森说:“杨先生,我现在再问你一次,要你说出真相的人是这位陈太太吗?还是另有别人?”

杨志森看了孙玉玲一眼后,马上回答说:“是陈太太叫我说出真相的,是真的。”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出来?”

杨志森呐呐道:“我……我怕陈太太会生气。”

“也就是说,你以为你说出来之后,会惹陈太太生气,所以刚刚才不敢说。而如今你看到陈太太肯主动上庭作证,知道她已经不介绍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这才敢承认这件事,是这样吗?”

杨志森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

检察官忍不住站起来说:“我反对,法官阁下,辩方律师明显是在有意地引导证人往对被告有利的方向回答,这是一种误导行为。”

未等法官有所反应,何律师立刻回应说:“法官阁下,我只是提出最符合逻辑的假设而已,这难道也算是误导证人吗?”

检察官冷笑说:“对你当事人有利的答案才最符合逻辑,看来辩方律师的逻辑也很有问题。”

何律师不甘示弱地反驳:“检控官,请你搞清楚一点,我只是提问而已,真正回答的毕竟是证人。难道在检控官看来,证人一定要说‘不’,才表明他不是因为收了钱或受到要胁而作假证吗?”

看到他们有越吵越烈的趋势,法官马上开口制止两人说:“检控官,辩方律师,请你们不要在法庭上争吵,这样实在有违专业律师的职业操守,请你们两位自重。”

“对不起,法官阁下,我下次会注意的。”在低了低头后,何律师随即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奇怪的是,虽然被法官当众训话,但他的表情却显得十分轻松。

反观检察官那边,脸色却显得相当不爽。

身为检察院的检察官,他与法律援助处的这根老油条已经在法庭上交手不止一次,双方互有输赢。他知道这家伙刚刚是故意跟他发生争吵的,这样就可以令到法官没时间再去管他之前的反对声音,从而使他的反对意见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种近乎赖皮的高难度技巧,没有十年以上经验的律师是绝对使不出来的。因为假如这个度把握不好的话,不仅起不到效果,反而会使法官对首先起哄的律师产生非常不好的印象。

这时,法官对检察官说:“检控官,请问你还有什么想要问两位证人吗?”

检察官有些无奈地说:“没有了,法官阁下。”

虽然他可以逼问杨志森是不是受到了孙玉玲的威胁才会推翻两年前的证供。但是几乎个个都知道,安泰赌场的老板陈永泰本身是黑道出身的,杨志森肯改口供,肯定多少受到了孙玉玲的威逼。

但光是问出这些是没用的,主要问题是孙玉玲根本就没理由帮乔汨,因为这样做,只会让她的先夫陈永泰蒙上更大的污名。

如果把这些细节挖出来,只会让法官跟陪审团更加相信孙玉玲的确是为了弥补陈永泰生前所犯的罪过而叫杨志森说出事情的真相。

在听完两位证人的证词后,法官对所有人说:“关于之前检控官提出废除证人杨志森的证人资格,本席经过再三的考量,觉得证人杨志森的证词有相当的可信度,因此驳回检控官的这个请求。

另外如果控辩双方没意见的话,我宣布今日案件的审理到此为止,明日下午再审,退庭。”

当所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席后,孙玉玲在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被庭警押走的乔汨一眼后,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往法庭出口走去。

至于杨志森,由于涉嫌作假证,被带他来的警员重新带回了警局。

在收拾着东西的时候,司徒媗忍不住小声问何律师,“何老师,这个陈太太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何律师笑着说:“她不是我找来的,而是她主动来找我的。就在昨天下午,这位陈太太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出庭作证。但是她要我答应她,假如不需要她出庭的话,就尽量不要让她上庭。

但是你也看到了,刚刚如果不让她出庭作证的话,我们的胜算就会大大降低,因此我只好临时让她上庭。”

听完他的解释后,司徒媗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显得有些犹豫地说:“何老师,也许这个问题我不该问。但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证人竟然肯同时为他作证,像杨志森这样的人也就算了,现在连陈太太这样有身份有财产的人也出来为他作证,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于她的疑问,何律师却只是笑了笑说:“小媗,你毕竟还很年轻,所以对很多事都抱有一定的好奇心,这很正常。但等你有了一定经验跟阅历之后,就会发现,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里面往往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真相,你可能花上很长的时间都无法知道里面的内幕。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我们的工作并不是去追究各种各样的真相,而是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进行辩护。在这些人当中,也许有很多人都是罪有应得,但是当中也有像乔汨这样的无辜者。如果能够真正帮到那些无辜者,那么我们所做的这份工作就有存在的意义了。

所以,我并不在意乔汨他是如此做到这些的,我只知道,他是无辜的,因此我想尽量去帮他洗脱罪名。这样去想的话,不是简单很多吗?”

司徒媗认真思考了一会之后,微笑说:“虽然我还是有些不太理解何老师你的想法,但是很多谢你的教诲,也许有一天我能够真正明白你的想法。”

何律师笑着说:“你倒不用说得这么郑重,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好了,我们现在去找乔汨谈一下明天如何去打这场官司,也许他能够提供不错的建议也说不定。”

“哦,好的。”她一边说一边赶紧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

※※※

在监狱的犯人物品保管处前面,狱警赵正将一包东西交给一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男子说:“乔汨,这是你两年前入狱时存放在这里的衣物跟随身物品,你自己检查一下。”

乔汨于是伸手接过那包东西并打开来看。

在乔汨打开那包东西的时候,赵正忍不住说:“你运气真好,有很多犯人重新拿到这包东西的时候,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至于那些被判终身监禁的犯人甚至一辈子都无缘见到这些东西。”

在旁边听到的何律师又好笑又好笑地说:“赵正你这小子说话老是少根筋,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如果不是发生这么多事,乔汨他根本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进来这里。”

赵正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对乔汨笑着说:“何叔骂得对,我这个人说话一向不太注意,你不要在意。”

乔汨微笑说:“如果不是得到你们的帮忙,我根本就没有今天。赵警官,多谢你以前对我关照。”

赵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他肩膀说:“客气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次你能够恢复清白,我也觉得很高兴。”

望着他率直的笑容,乔汨眼中流露出一丝充满温情的眼神。

在经过连续几天的法庭审理后,由于有多个证人可以证明当年的确是安泰赌场的老板陈永泰请人诬陷乔汨,尤其是在陈永泰的遗孀孙玉玲的有力证供下,法官跟陪审团最终认定乔汨贩毒罪名无效。

至于他另外所犯的对马玉龙的故意伤人案,由于马玉龙已经因意外去世,而马玉龙的姐姐马兰馨决定放弃对被告提出起诉,再加上乔汨以前并无任何案底,而且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有监于此,最后法官的判决结果是缓刑两年。

而今天,乔汨是最后一次来监狱这边取走自己的物品。

打开那包衣物后,乔汨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最后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系着红绳的绿玉。

这块晶莹剔透的绿玉,就是摩逻教的镇教之宝镇魂玉,也是当年任苍穹的元神藏身之处。

但对于乔汨来说,这块玉,就是一切事情的开端。从他接过这块玉的那一刻开始,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他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天的变化。

在默默地凝视着这块镇魂玉好一会后,乔汨这才慢慢将那块玉戴到脖子上。

当那块玉刚刚接触到他胸口上的皮肤时,乔汨忽然感到一种被低压静电电到的奇怪感觉。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随即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将那块镇魂玉戴好后,乔汨拿着那袋衣物走到附近的一个垃圾桶前面,然后从身上掏出火机慢慢地将那些衣物点燃。

对于乔汨的这番举动,赵正与何律师并没有阻止,而是用一种了然于心的表情看着他。他们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至于站在一边一直没出声司徒媗却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当那些衣物全都烧起来后,乔汨在最后看了一下当年所穿的衣服后,随即反手将它们扔进了垃圾筒里面,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了。

在走到何律师面前时,乔汨突然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看着他说:“何律师,大恩不言谢。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以后,我可以叫你何叔吗?”

从他无比认真的眼神里面,何律师知道他这句“何叔”并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这么简单,而是他已经将他当成了真正的叔叔看待。

在明白他的意思后,何律师用一种十分温暖的眼神看着他说:“好,以后你就叫我何叔吧。”

“谢谢你,何叔。”乔汨说完,再次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何律师则十分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

等乔汨抬起头来的时候,同样明白他意思的赵正十分高兴地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我是何叔看着长大的,他就跟我的亲叔一样,乔汨,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乔汨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正更是高兴,立刻亲热地搭着他肩膀说:“走,我们马上去外面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你会喝酒吧?你小子看起来一副书生的样子,我看就算会喝也有限。”

“你会为这句话后悔的。”乔汨不紧不慢地说。

赵正越发不信,“竟然这么嚣张?好,我们就来比比看。”

乔汨笑着转头对何律师说:“何叔,我们走吧。”

何律师点点头,然后对旁边的司徒媗说:“小媗,我们到外面去吧。今天是个好日子,的确应该好好庆祝一下。”

“是,何老师。”司徒媗在应了一声后,悄悄地看着前面正跟赵正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的乔汨。

看到她这种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何律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