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电流声重复了三次, 声音正是从天花板上还未完全毁损的音响里传来的。
成梦云仰头，看着墙壁上正对准他们的摄像头。
“姐，咱们去不去啊？会不会有诈？”简天亦在大姐大靠过来, 但是自己没被视线“戳死”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有诈我也得去。”成梦云平淡地说道，她再度感受了下，确认那道一直笼罩自己的视线确实消失后, 再联想到广播里的话语，她紧咬下唇。
哪怕前方是鸿门宴, 她也得去看看。
“好。”简天亦显然也知道大姐大的想法。
两人准备了下，开始朝负三层的中心研究室跑去。
负三层的状况没有负一和负二层差，显然上两层的毁坏基本没有影响到这里。不过这里依旧是随处可见被枪击的白大褂, 偶尔还有高大的迷彩服身影。这一层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混合着尸臭味和血腥味, 令人难以适应。
“这是在自相残杀吗？”简天亦小心地跨过一群没了声息的迷彩服，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刀, 看现场，应当是互相砍杀而死的。
成梦云没回话，她沉默着朝中心研究室不断靠近。
简天亦一边跟着，一边对着走廊两边的场景不断咂舌, 有些房间里摆着各种酷刑，有的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仪器。尽管这一个多月来这种残酷场景见了不少，但是作为一个身心健康的普通人还是颇不适应的。
一路上他们没有碰见一个活人。
中心研究室占据负三层的正中，据简天亦介绍，这是三院的禁区, 除开寿老板和几位极为资深的研究员, 其余人完全禁止进入。
两人刚走到中心研究室, 那扇科技感极强的大门竟然徐徐从里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像是在邀请人进来。
成梦云深吸口气，握紧手中的消防斧，抬腿往里走去。
门里别有洞天，和外侧狭窄的走廊相比，内侧是宽达几千平方的明亮空间，挑高的天花板显得内部极为宽阔。
而无数高达数米的的透明容器，整齐的排列在这个空间里，填满视野里的一切。
容器里泡着有奇形怪状、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动物或是浑身畸形的丧尸。几个相邻的容器里，泡着几个一模一样的婴儿丧尸，它们的背后生长出相同的肉翅。
还有些透明容器里一片空**，不知里面是本身就未装有东西，还是里头的生物跑了出去。
成梦云站在门口没有动弹，她一眼就看到了正中的场景。
正中是一圈复杂的控制台，围住了一个几人都环抱不住、高抵天花板的透明容器，容器里泡着一条蜷缩身躯的骇人巨蟒，颜色十分艳丽。
巨型容器外侧，则张贴着许多张照片，密密麻麻将容器的下半空间填满，依稀看出来，那是一个穿旗袍的黑发女人，照片里记载下了对方的一颦一笑。
“寿范明。”成梦云一眼就认出来了坐在控制台后的人。
男人一席米白的西装，胸前别着那做工考究的黄玫瑰胸针，此时他正一派闲适地坐在那，金丝眼镜衬托得他分外斯文，看起来不像是精明的商人，而是儒雅的学者。
被叫做“寿范明”的男人停下敲打电脑的动作，站起身来，礼貌地对着成梦云行了个礼，一举一动间都充斥着赏心悦目。他英俊的面庞露出一个笑容：
“您好，成梦云。”
成梦云嘲讽地扯扯嘴角：“你老巢都要被端了，你还能这么悠闲？”
寿范明面上有些怅惘，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关系的，只要小桃活下来，那一切都值得。”
成梦云也早发现这里压根没有那个黑发女子的身影，唯一的活物只有正中那个西装男人。
寿范明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喃喃道：“小桃是无辜的，是我拖累了她。可是没有那些特殊异能者作为原料，根本无法做出特效药救她。只要小桃活下来，那一切都值得......”
“银华在哪？”成梦云直接打断陷进臆想中的寿范明，浑身紧绷到极致。
在踏入这间中心研究室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那熟悉的注视感，可是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寿范明将金丝眼镜摘下，慢条斯理地擦拭，仿佛不提起小桃，他就依然是冷静自持的寿老板。
“你这个叫银华的朋友，很是难缠啊。我派了足足12波丧尸潮还有十几队异能者，都没有将他拦截在A市外。就在不久前，竟然还成功杀进了三院。”
从敌人口中听到银华的确切消息，成梦云更是担心。
“他在哪？”成梦云重复道，她握紧了手里的消防斧。
寿范明将金丝眼镜戴好，目光温和地扫过来：“我的宠物正在招待他，现在，由我来招待你。”
成梦云本就在赶来之前做好了充足的警惕，在打开中心研究室大门，发现那人是寿范明时，她更是戒备心拉满。
她不怕任何能导致身体损伤的异能者和丧尸，唯独被精神系异能者克制。
寿范明的异能可以扭曲身为四阶异能者的她的记忆，对方异能的强大应该超出想象。
然而在对方话音刚落的瞬间，成梦云就觉得眼前的世界一花。
-
“成梦云！”
“成梦云，醒醒啦！”
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将成梦云晃醒。
成梦云立刻站起来，反射性地抄起手边的东西，警惕地看向四周。
却和一班的目光对上。
她错愕地看着熟悉的高中教室，后面的墙壁上贴着励志标语，黑板上是已经归零的高考倒计时，熟悉的高中同学坐在位置上，看着滑稽的她哈哈大笑。
窗外传来声声蝉鸣，正是夏日。
“成梦云，你在干什么啦？”一旁的同桌赶紧将她薅到座位上坐着，“马上就要确认高考志愿啦，快坐好，别睡了。”
成梦云想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道根本无法对抗同桌，只得被按着坐下。
她现在一头雾水，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各种血腥和丧尸。
以及.....
她迅速转头过去，她坐在靠门的第二排，很快就越过重重人影，看到了靠窗的对角处。
那里坐着一身白衬衫的少年，窗外漏进来的阳光偷偷攀上他的身影，勾勒出那人流利的下颌，阳光映着那金色的头发，整个人灿灿生辉，宛若神明。
似乎察觉到视线，长而微卷的睫羽微动，他侧过头，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就扫了过来。
成梦云的心脏忽然停止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她的唇张了张，近乎哽咽地道：
“银华......”
金发少年见到是发小在看她，挑了挑眉。
然后看到发小眼圈变红，眼泪“扑簌簌”落下时，他脸上慌了神。
正巧这时老师走了进来，他起身的动作被迫止住。
“成梦云，你怎么啦？”同桌慌张地小声说道，她连忙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哎唷，我就说你这么胆小，昨天就不要和我们一起看丧尸片嘛，你来学校的时候就吐槽昨晚做噩梦了，你刚才小睡了一下不会也做噩梦了吧？”
丧尸片...？
成梦云有些困惑，脑海里回忆起昨天确实是看了一部丧尸片，丧尸片和梦里的剧情差不多。
她难不成是混淆了？
她不住地回头看着金发少年，频繁到老师看不下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暴栗。
揉着脑袋，脑门上的痛感让她觉得真实了不少，好学生的基因发作，她乖乖坐在椅子上听老师交代注意事项。
然后放在课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备注是“臭小鬼”的人发来讯息：
【疼不疼啊？】
成梦云呆了下，又忍不住回头。
就见金发少年指了指老师，又指了指手机，那双桃花眼灼灼。
成梦云有些不利索地打开手机，却很久都没有回复，似乎是不知道回什么。
她手指滑动，往上翻看聊天记录。
对话少到可怜，也分外简短，多是当两家母上大人的传声筒，互相问去哪家吃饭。
因为她和他更多的话都在现实里说了，而不需凭依手机。
成梦云看了会儿，眼泪又淌了下来。
臭小鬼又发了条讯息：
【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吗？】
成梦云简短地回了句没事，安抚完担忧的同桌，她就关掉手机，呆呆地看着门边的窗外。
高中的班级在一楼，透过低矮的窗户，能看见外侧长长的走廊，还有郁郁葱葱的小花园。正中是一颗长得繁茂的桂花树，她记得，每到九月份的时候，黄色的小花就沉甸甸地压在枝头，窗户半开，漏进一室的桂花香。
在确定高考志愿的表上签完字，老师简单地交代完，在一片欢呼声中，同学们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
成梦云收拾笔，就见面前洒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看见金发少年站在那，脊背挺直，像挺拔的小白杨。他斜挎着背包，用骨节分明的手敲了敲桌子：
“走吧。”
还没走的同学，发出一片起哄声。
成梦云怔怔地盯着桌子，半晌才说了声好。
和对方结伴离开教室，离开教学楼前，她再度回头。
“怎么了，是落了什么东西吗？”身边那人是一把清亮的嗓音，让人想起清澈的潺潺溪水。
“没，只是有点怀念以前了。”成梦云露出一个笑容。
夏风吹拂过花圃正中那颗繁盛的桂花树，树枝断裂的声响隐没在风中。
走到门口，金发少年让她等在原地，一会儿就推了个自行车来：“走吧，我们回家。”
成梦云笑着摆了摆手：“我今天想走路回家，就不坐车啦。”
微风打了个转路过她身上的小白裙，又撩起她鬓边的碎发。
金发少年似乎看呆了，然后忙不迭地点点头。
成梦云跟在自行车边上走，步调不急不缓，不时看看周围的风景。偶尔回复一下身边人的话。
从高楼大厦，走到绿荫环绕的小区。
站立在那栋老式的居民楼前，成梦云吸了口气，心口砰砰跳。
“走吧，妈妈说今天到你们家吃饭。”金发少年停好自行车，扬了扬手机，笑得肆意烂漫。
成梦云点点头，跟着对方进居民楼。
进去之前，她不经意地看了眼不远处。
远处是小区的绿茵路，有遛弯的大爷，小孩们结伴着跑过。不知哪传来谁家的饭菜香。
金发少年刚敲了下1012的门，里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华仔，云云，你们回来啦！”一身碎花裙子的女人给了两人一个拥抱，她长得一派江南美人的风情，眉眼间含着淡淡愁绪，可是一笑却冲淡了，独留下几分我见犹怜。
成梦云被那熟悉的花香味抱住时，鼻子克制不住地酸了下。
“你俩怎么回来这么慢！成梦云，你是不是又去文具店里磨磨蹭蹭了？”厨房里冲出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扎着马尾的女人拿着锅铲，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快去洗手，吃饭啦！”
“妈妈！”成梦云快走几步，一把抱住女人，声音带着哭腔。
“啧，这是怎么了？”女人有点慌，刚刚还强硬的口气立马软下来，“银华，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
金发少年摆摆手。
成梦云哭了没一会儿，擦干眼泪，从女人的怀里退出来：“没什么事，就是想妈妈了。”
“噢哟，半天没见，就这么黏黏糊糊的。”女人嘟囔着，将围裙一解，招呼几人端菜吃饭。
餐桌在落地窗前，因为是一楼，还刚巧能看见小区里的一点风景。
桌上是满满当当的佳肴，都是银华和成梦云爱吃的菜。
两位母亲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
“唉，我觉得我这身子在工厂里实在干不动了，想着要不辞职去享享清福。”银阿姨叹了口气。
“欸，我也正好不想干了，想着拿点钱去盘个店子，咱俩一块开呗。”妈妈一拍手。
成梦云吃了口妈妈拿手的醋溜土豆丝，插嘴道：“我觉得好，而且工厂里头不大安全，之前不是还出过意外事故吗？死了好几个人。”
“云云大了，也知道拿主意了。”银阿姨笑眯眯的。
“两个都大了，你看这小子一毕业就整个混混头，跟金毛狮王一样。”妈妈指了指闷头吃饭的金发少年。
银阿姨显然对儿子没什么办法：“小孩觉得新鲜，就去染呗。”
随即她话锋一转，她八卦地捅捅儿子的胳膊肘：“华仔啊，你也毕业啦，也可以谈恋爱啦。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
金发少年被这番话呛得咳嗽几下。
他的脸飘上红晕，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有些闪烁。半晌才吭哧吭哧憋出一句：“有......”
成梦云吃饭的动作一顿。
“谁啊？”银阿姨被惊到，随后八卦魂熊熊燃烧，“是谁呀？长什么样啊？有云云好看吗？性格怎么样啊？你表白没？......”
任由母亲怎么追问，直到中饭吃完，金发少年都不吭声，只是耳尖始终通红。偶尔偷偷地看几眼安静吃饭的成梦云。
中饭结束，成梦云收拾完餐桌，银阿姨就抢过她手里的碗，美滋滋地和闺蜜进厨房里洗碗了。
厨房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两个女人的笑闹声。
成梦云坐在餐桌边，就听见身边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
“那个，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那人清亮的声音传来，蕴含着难以道明的情绪。
成梦云将碎发撩到耳后，点了点头。
慢慢踩上楼梯，路过贴着对联的邻里，她安静地随着那人走上顶层。
打开顶层的门，那里是天台。
天台打扫得很干净，一旁晾挂着晒得暖烘烘的被褥，角落里是擅长园艺的老奶奶栽的一大片蔬菜和花苗。
成梦云缓缓走进来，背对着敞开的天台门。
金发少年站在天台的正中，他看着几步远的少女。
她一席白裙，柔和到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金发少年似乎很是紧张，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她。悠悠蓝天白云下，他沐浴在阳光里，仿佛浑身发着光，干净清冽。
像是晚风间拂过的云，灿烂银河里的遥遥星辰。
他鼓起了所有勇气般，认真到让人无法疑心其中的情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成梦云，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喜欢你！”
白裙少女一顿，很是讶然，她的脸上也慢慢飘上几朵红云，宛若晚霞。
少年呼了口气，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受到鼓舞般，将后面的话说完：
“请问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少年的心意真挚又热烈，蕴含有多到长达十几年的情愫。
成梦云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扑通乱跳，心跳声要盖过所有声音，她缓缓开口回应：
“不行。”
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金发少年愣住。
成梦云低下头，叹了口气：“太假了，真的太假了。那时候的华子，才不是你这样。
“被老师敲头的时候，他不会发‘疼不疼’，而是把我笑一顿，很欠扁地发‘你一直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太帅了。咱们的三好学生竟然被老师打了’；
“我穿长裙的时候，他不会用单车载我，因为裙子会搅进车轮里；
“银阿姨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他才不会说有呢，就算有也会嘴硬说没有；
“他就是这样又倔又讨厌的臭小鬼！”
成梦云一口气说完。
金发少年不动了。
成梦云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白裙子在空中微**。
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扑闪着来到了天台门前，她抬起手，在空气中摩挲。
然后触到了一片灼热，那点热，从指尖烧到心头。
她反手牢牢握住那片灼热，带着无法分离的力道。
昏暗的楼道里，随着她的动作，虚无的空气里**出水纹般的波动，一个隐匿许久的身影缓缓显出身形。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成梦云歪歪头，脸上一片绯红，鼓足勇气地说道。
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
昏暗的楼道里，空气一阵扭曲后，一个清瘦的男人现出身形。他好像一直站在那，默默地注视着她。
清瘦男人穿着简单的黑衣，可是**出的肌肤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纹。在蜘蛛网状的黑色细纹里，夹杂着数不尽的狰狞疤痕。他那双桃花眼仅余眼白，令人望而生畏，此刻却眼角泛红。
她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他怔怔地看着她。
又抬起头，扫向天台里另一个“他”。
男人的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异物堵塞，说话断断续续：
“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他？
天台里那个金发少年，是他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他没有任何生活的重担，有的是光明的前程，和坦**的人生，一如初升的骄阳。
昏暗楼梯间里的他，是不人不鬼的怪物，是全身丑陋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烂泥。
一门之隔，云泥之别。
然而成梦云只是笑着，眼睛里像装满了星星。
她好像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
筑造这个幻境的人一直清醒地明白，“不死”身体不灭，内心坚定。这个幻梦本就不是为了对付“不死”的，而是对付那个怪物。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和另一个“他”在一起，他却永远无法接触到她，只怕就可以击溃那个怪物了吧？
可她却突破重重幻境，找到了他。
就像在教室里不停望向花圃中的桂花树下，走路偶尔的回视，进居民楼前的回望，在餐桌边注视落地窗外。
她认真地看着他，杏眼弯弯：
“他有妈妈和银阿姨，可你只有我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小天使看到这里！本文大概后天就会正文完结啦！这几天都会是大长章，再次感谢各位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