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找你。”

穿着病号服女人的话语分外笃定, 让人不自觉信服。

成梦云看着她,手中的筷子也不由放了下来,她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女人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而是开始疯疯癫癫地哼着一首儿歌,唱得断断续续,歌词更是唱得含糊不清。

成梦云知道并且也会唱这首歌,但是她五音不全, 唱起来就会走调。她不懂对方一切动作的含义。

或许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在胡言乱语?

没一会儿,几位医护人员匆匆忙忙赶来, 将那个女人从食堂里扯走时,对方还在反复哼唱那首儿歌,把玩手上坑洼的指甲。

自那之后, 她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了, 医生们都说是病情严重被看护起来了。

地下几层的装修都和地上无异, 她住在负二层的病房,有时候想出去转转, 楼梯和电梯那总会被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围住,点明楼下是禁区,医院重地。她的行动范围也锐减至短短的两层楼。

再后来,她的病情加剧, 走不出那间小小的病房。

是哪天,她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天病症突然恶化,她的身体随着精神的衰弱急速衰败下去,又如迅速枯萎的花枝。

可她也有和别的临床试验的志愿者交谈, 所有人都健健康康的, 除了她。唯一一个也有相同症状的, 和她一样都是从丧尸潮里抢救回来的人,她的疑虑也渐渐打消。

衰败的身体让她难以思考更多的事了,有时候她刚打算做什么,结果没过几分钟就忘记,她偶尔自嘲自己是金鱼,有时只有7秒钟的记忆。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从小到大的回忆开始淡忘,就连母亲和银阿姨的脸都开始模糊时,她难以遏制的惶恐起来。

记忆的衰退让她依赖护士送来的纸笔,惶恐的心绪让她拼命记下还没开始遗忘的回忆,无论是儿时的学校还是那个温馨的家庭,她尽量在病房的桌前,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可是她发现,一切都绕不开另一个人。

她十几年的时光,每天的岁月,都有那个人的影子。

等她回过神来时,桌上的本子已经写满了他的名字。

雪白的纸面上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呐喊。

脑海里再度浮现他冰冷又淡漠的眼神,就像是镌刻在她记忆里无法拔除的钉子。有关他的印象都被冷漠自私取代,其余的一切都随着衰退的记忆淡去。

不是这样的。

她呼吸急促起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

像是为了作证她的念头,她开始拼命回想起有关他的一切。

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凉的下午,7岁的她坐在县城医院的椅子上,在病房外等着母亲。开着门的病房里,母亲陪着一位一身血的阿姨。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他。他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出的皮肤上是大片的淤青。小孩的眼神冷漠又疏离,打招呼也透着公式化的客气。

后来.....

她环抱着头,发出隐忍的痛呼,每当回忆起有关他的往事,脑海深处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却犟着脾气,逼迫自己想下去。

后来,母亲和那位阿姨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也和他开始结伴上学。同校不同班。有次约好时间一起回家,她却迟迟在校门口等不来他。等赶到教室一看,他被数个同龄的小孩围着,他不合身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地上是撕碎的课本和作业,垃圾桶里一点黑色是他的书包。污言秽语里,她见他突然闷不做声地一把踹翻面前揪着他头发的同学,顶着被扇红的脸,抄起椅子将围堵的同学们砸翻,每一下都带着狠绝的力道。

一地怒骂呻/吟声里,他沉默地捡起书包和碎纸,一撅一拐地直接走出了教室,路过门口的她时,扫过来的眼神麻木又淡漠。然后,他的名声一片狼藉,他在学校里越发沉默寡言,同学们连带着疏远了和他交好的她。

疼痛像是黄昏时的黑夜侵袭白日,好似要将她的脑袋劈开来,她紧紧咬着唇,鲜血倏然流淌,打湿了写满他名字的纸张。

后面呢......

高中的他不再那么沉默寡言,却尖锐到展露各种锋芒,像是刺猬。面对她的好心,他时常是无视或轻讽。哪怕是在母亲和银阿姨的葬礼上,在一片哭泣的宾客里,他却至始至终没掉一滴泪,像是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了,他就是那样冷漠自私的人。

心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她浑身颤抖着,疼痛感从脑部蔓延到全身,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撕裂。

你一直都知道的,即使他后来看着温良柔和了,他骨子里仍然是个冷血的人。那个声音再度说道。

泪水不断滚出,汇入鲜红的鲜血。

“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面色痛苦,她双手揪扯自己的头发,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

然而那道声音仍在违背意愿地重复,连同那越来越清晰,被他亲手推进丧尸群的画面。

“不是的,不是的......”她无措地捂住耳朵,耳边传来嗡嗡的耳鸣声,那道声音仍然没有停止,乃至逐渐增大,挤占其余的想法。

【是他丢下了你。】

随着那道声音笃定的事实,心头坚定的认知再度摇摆,一阵无与伦比的恐慌感抓住了她。

“不是的.....”她发出凄厉地尖叫,脑袋狠狠砸在坚硬的桌面上,她惨白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一片血红。

然而那道声音宛若跗骨之蛆,任她怎样都无法摆脱,她想用新的疼痛来逃避。

咸腥的泪水混合血水淌进嘴里,她大声哭叫着,眼前的一切开始蒙上一层猩红,重重叠叠。

虚幻与过往交融的瞬间,身体的外伤却鲜明起来,额头伤口处的疼痛一度压制脑海深处的疼。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也随之浮现,像是久溺在深海中终于随求之不得的海浪攀上岸。

就连那道恼人的声音也小了些。

她怔愣片刻,可是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很快消失,仿佛被另外的物什压制。

心悸感让她难以呼吸,惊惧和惶恐碾压着她。她看着眼前模糊的血红色世界,发疯似的将头往桌上撞去。

“砰砰”的钝响声中,粘稠的**涌出,染红纸页。

愈合的速度远远追不上自毁。额头的痛感鲜明强烈,她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眼前一阵阵发黑,濒死感上行。

在生与死的交界处,随着脑海深处一阵剧烈的刺痛,那道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潜藏的记忆汹涌如潮。

在被冲进来的医护人员压制在森冷的地板上时,她终于看清了。

路灯昏暗的大路上,被酒醉的陌生男人搭讪时,是他冲出来赶跑;廉价的租房里,在因为金钱而困窘的夜晚,是他递来四处赶白事的辛苦费;老旧的单元楼前,被丧尸围堵时,是他一路披星戴月赶来。

后来的游乐园、度假村、长生村里......

从始至终,他从来都没有离开她。

挣扎的身体被牢牢按压,脖颈传来刺痛,注入的**裹挟昏厥感。

记忆里那场冲天的火光仿佛重现在眼前,血淋淋地披露另外一个更难以承受的事实:

是我丢了他。

昏沉和清醒的交锋里,一阵熟悉的极具破坏性的力量闯入脑海,肆意摆弄她珍藏的回忆,再度扭曲那个人的所有。

不要......

她想反抗,然而身体一动,却听见哗啦的锁链声,将她的行动固定在狭小的范围。

额头致命的伤口在外力下,伴随自身的治愈力快速愈合,因濒死感而带来的清明急速远离,她徒劳无力地再度进入浑浑噩噩中。

在陷入昏迷前,她听见护士温柔的声音:

“好孩子,死亡很痛苦,生命是非常宝贵的,要珍惜生命。”

-

再度醒来时,她昏昏沉沉的,看到桌面上的日历才发现过了一天,却怎么都想不起昨天做了什么。

她摸向额头,她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个伤口,入手却是平滑的肌肤。

怔然地看向病房的桌子,她觉得桌面上好像少了点东西。

是少了什么呢?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本本子和纸:“你说想要纸笔写东西,我帮你拿来啦。”

她呐呐地接过,却又一愣,好像刚才那一幕之前发生过。

处处都是既视感,她却从衰败的记忆里找不出缺漏。

偶然的机会,她发现病房里尖锐的东西都消失,椅子也换成软绵绵的沙发,到处都是防撞的保护贴。长廊里似乎也多了些“珍惜生命”的横幅。

她越来越沉默,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病弱让她打不起太多精力应付外界,为此有关她的临床试验都渐渐停了,医生都说让她先养好身体。

本就因母亲和银阿姨死亡而导致的心理疾病,也随即爆发。

她每天都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病房外走很久了。

她对时间的概念也逐渐模糊,直到有次再度地动山摇,就连加固的地下几层都感到了摇晃感。

刺耳的警报声里,护士冲进病房,将虚弱的她放到轮椅上,准备赶往避难点。

刚拉开病房门,轮椅上的她见走廊上到处是尖叫和哭声。

一个逆着人流走来的身影却格外显眼,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表情麻木。

那人穿了一件象征白衣天使的白大褂,成梦云却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觉得对方应该穿的颜色不是白色,而是黑色。

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敌视,她还没弄明白,就看见小女孩站在几米外,笑道:

“你好呀,成梦云。我是你已经绝交的故友,陶曦月。”

成梦云没有看到推着她轮椅的护士脸色变得铁青,远处高大的安保人员在急速赶来。

她看向那个小女孩的双眼,对方的眼睛还有声音都像带着魔力般,对方张口,带着引人信服的口吻:

“成梦云,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下一秒,对方从口袋里疾速掏出一把枪,冲着轮椅上的少女开了数枪,正中身体的致命点。

成梦云在死亡猝然降临时,只听得见对方最后一句话:

“现在,你该醒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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