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熟悉的声波骤然响起, 那因丧尸化而强压下的嗜血暴戾在心头翻腾,银华身形一晃,随着对身体的控制权瞬时失去, 他重重摔倒在地。
那些斑驳的黑色细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声波的催化下攀附着。
他只觉视野摇晃,明亮多彩的世界中的那抹红色迅速晕染开来。
梦云......
他想伸手将她带回身边,却连简单地抬起手都做不到, 只能触到那片衣料极快地滑过指尖,随后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被强制带离自己的身边, 他却像懦夫般无能为力。
烧灼感在五脏六腑中生长,象征着人类的五感迅速退化,恶化在声波的帮助下势焰熏天。
恍惚中, 他看见那些黑纹像是蛛网般从绑带中爬出, 奔向手心。
他仓惶地看着蔷薇花盛开得糜烂, 那个女人戏耍般折磨着心尖上的人,退化的听觉捕捉到那压抑痛苦的惨叫。
第一次恶化时的情景仿佛重现, 他又成为了累赘与废物。
内疚、自责像是潮水般将他溺毙,他再一次厌恶自己。
可以催化丧尸化和压制异能者的声波武器,十四个三阶异能者围堵,逃出去又谈何容易。
他深知自己异能枯竭, 根本无法和这些不速之客抗衡。
况且恶化一旦开始,当声音无法完全发出的那一刻,他的异能也就成了无法使用的摆设。
还有一个办法......
身随心动,他停止了和身体本能的对抗,几乎就在心防松懈的那一刻, 甜腻的血腥味唤起丧尸化的本能, 眼前的世界完成彻底的转化, 一片重重叠叠的景色中,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
他扯了扯嘴角。
比起脆弱的人类,丧尸可以忍耐极度的疼痛,能力远超同阶的异能者。
捕捉到一瞬的空挡,他鬼魅般从地上弹跳而起,在一刹那间完成数起杀戮。
他辨不清是不是因为恶化已经入侵到大脑,脑海已是卡壳的胶卷,丧尸的思维逐渐取代原有,然而保护她的念头不曾挪移,这十多年的念头早已经如本能般根深蒂固。
可是再度响起的声波和背后的重击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
和14个三阶异能者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还是一个还未彻底恶化的感染者。
他抬起的那只手再度被刀刃贯穿钉死在地。
自丧尸化后就轰鸣在耳畔的耳鸣声,和无孔不入的声波交叠。
他突然心脏猛地一缩,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离去,他和其中的联系彻底中断。
被丧尸化影响几乎失明的他,看不到少女明亮的眸子渐渐黯淡下去,仿佛坠入乌云里的星星。
他想勉力看清,可是视野里重重叠影,虚妄和真实交界,他看不清她了。
接下来,因丧尸化到一半而被减弱的疼痛感,也能让他清晰感受到后颈的痛楚。
随着刀刃的划过,像是切割死肉般将那病败的肌理剖开,或许是那些刽子手走得太快匆忙,切割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些香甜的气息快速远去,这一隅天地,仅留下和他相同气息的尸体,留在原地溃败腐烂。
一如置身极地的心。
就这样结束了吗?
生命力急速流逝,那双以往漂亮的桃花眼近乎只剩下了眼白,倒映着冲天而起的火光。
大火游走在森林,缠绕上木制的吊脚楼。
好不甘心啊......
心悸与恐慌感交错,濒死感顺势而上,那些期望在死亡的逼近下转化成得不到的妄想。
算卦的老师傅说他一生顺遂,但是命运仿若不依人言而变,就像他在佛前虔诚卑微地磕长长的头,将所有的祈求祝福藏在那枚小小的玉佛后,可是神龛里的神像总是避而不听。
也像大合欢的喜剧戛然而止,无声疾速地从顶点滑落到悲剧的深渊。
在死亡前的那一刻,幻觉一拥而上。
迷蒙扭曲的光怪陆离里,或是人们的高矮黑影路过身侧,怪诞的景象掠过。
回忆走马灯般回顾他那短促又黯淡的前半生。
柔弱的母亲抱着年幼的孩子读着大团圆的童话,眨眼却是破碎的酒瓶里对着父亲求饶的母亲,血是鲜红的。
男孩在新的小学班级里和新同学们打招呼,转眼却是天真又残忍的孩童编排着恶意,满地的课本碎纸屑是白色的。
母亲和邻家阿姨在温馨的小家里做着年夜饭,随即替换成白花锦簇的灵堂,前来吊唁的人群是黑色的。
人世里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这一认知,让他的意志产生逐渐崩散的迹象。
然而那个连想想都能牵动所有心绪的人,浮上心头。
“银华!”
辨不清是从刻苦铭心的记忆里还是濒死构筑的幻听里的声音,仿佛引魂铃般将他从迷失的边缘一点点拉回来。
“银华,没关系的,妈妈和银阿姨不在了,我会一直陪着你。”滋养懦弱晦暗的深夜,她安抚着他掩饰得很好的不安。
“会好的,都会好的。”她从来没有食言,用羸弱的身躯在生死间为累赘的他挣来稀缺的特效药。
“饿的话,就吃掉我吧。”众人避之不及的丧尸,她却不畏地站在那,用全然信任自我献祭。
她像一束烟火猝然闯入他单调黑白的生活,然后炸起比肩星辰耀月的色彩。
怎么样都舍不得啊......
血泪顺着他青白的脸颊淌入冰冷的地板。
他还没等到她的回答呢。
从心底爆发的对于求生的渴望,像是一场滔天的爆炸席卷四肢百骸。枯竭的异能倏然丰盈,如同倾盆大雨灌满小溪,又冲击着边缘,往大海的方向演进。
不管是成为丧尸也好,还是怪物也好,只要能活下去......
他任由自己被心底的欲望支配,被温良柔和掩盖的本性倾巢而出,和丧尸本能的暴戾嗜血以身体为界展开疯狂争斗。然后极端相似的两者偃旗息鼓,激烈冲撞后缠绕交融,彻底合二为一。
因高热而扭曲空气的熊熊大火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在颓垣败壁中缓缓站起。
他的动作看着很是不自然,一举一动间都带着迟滞感。脖颈间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急速愈合,仅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痕。
似是感觉不到疼,他毫无感情地将穿透四肢的金属刀刃拔出,被贯穿的伤口转瞬消失。
弯腰伸出枯骨般的手,将地板上血污里的一把蝴蝶/刀捡起,然后像触碰恋人般用力攥住,锋利的刀刃立时划破他病败的皮肉。
他却无知无觉。
从山火里走出,火焰好像根本伤不到他,仅停留在他身前1米便止步不前。
他立在废墟里,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高阶丧尸化带来的嗅觉,排除所有多余的干扰,告诉他那些诱人的甜香味分布在哪里,哪怕远隔千里,他也能轻易定位到其中的个体。
可他要找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睁开那双仅余眼白的双眼,看向北边,又像是透过虚空看着别的什么。
全身的黑色细纹温顺地停驻,不再有侵略性。
“梦...云...”
仿若有异物感堵塞的嗓音嘶哑,失控的异能凭依着声音四散,实质化般影响到周围。
从大火中异化的怪物,朝北而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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