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照片?

成梦云有些困惑的翻看着那一小叠照片。

应当是用的老相机, 成像很有上世纪港片那种味道,泛黄的怀旧风。

看了会儿,她倒是想起这些照片的来历了。当时上中学时有个文静的女同学, 喜欢捣鼓相机,平日里给同学们拍了不少照片,后面还自费洗出来,分门别类的送给了照片里充当“模特”的同学。

那会儿成梦云长得出挑, 那个同学征得同意后,就喜欢怼着她拍。后来毕业的时候, 她也收到了照片,只不过后来忙别的事,渐渐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叠照片不是她当年收到的那份, 应当是那人单独给银华的。因为里面出现了银华的身影。

那会儿青涩的少年剃着寸头, 镜头里的他, 眼神充满戾气,看起来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校服不好好穿, 更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镜头,贴着创口贴的脸上,满是疏离和桀骜。

成梦云的手停了下来。

她发现后面的几张是合照。不,也不能说是合照。

有一张, 扎着双麻花辫的少女拿着一根雪糕,和身边的同学在聊天,镜头的角落里,一个寸头的男生抱着篮球走进教室,似乎在看着吃雪糕的那个人;下一张更明显, 下课的时候她在埋头写作业, 坐在后面几排的他懒洋洋地撑着头, 凝视着那人认真写作业的身影。

还有一些是抓拍,有他们两个人靠在栏杆上笑着聊天的、有一起搬著作业本路过窗外的......

拍照的人应该很会捕捉,每一张照片,都将十几岁的青春展露无疑,看着让人会心一笑。

不过,为什么银华这会有她的照片啊?

成梦云陷入沉思,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同学送给她的照片,跟手上这一摞是完全不同的,都只是她的单人照。

再看那些合照,更是有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嘭”!

厨房那边传来响声,成梦云看过去,却发现银华正在看着她,准确的说,应该是看着她手里的那摞照片,表情是难以掩藏的慌张。

地上是打翻了的不锈钢杯,茶水洒了一地。

“诶唷,怎么不小心点。”成梦云发现银华的手,还在往下淌着茶水,就知道对方是没握稳杯子。

她赶紧放下照片站起身,在客厅里摆着的背包中,翻找医疗用品。之前在度假村的药店取了很多不同种类的药,她记得,其中有一支烫伤膏来着。

当走到背包那的时候,她发现客厅的角落有些奇怪,但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自认为是自己多想了后,她拉着有些木愣愣的银华,让他去厨房里冲凉水。然后将他摁在沙发上。

“华子,你怎么连杯茶都端不稳。”她小心地解开那人被染湿的臂间的绷带,顺带观察完黑线的位置后,正准备挤出点膏药,就感觉烫烧膏被那人取走了。

“没关系,我自己来吧,”银华表情有些不自然,“地上的茶水你也别碰,我一会就去打扫干净。”

“...行。”成梦云又坐回了沙发上。

见发小再度拿起那叠照片仔细观摩,银华的手不自觉一紧,烫烧膏瞬时瘪了一截。

手忙脚乱地将多余的膏药用纸擦掉,他就听见身边传来发小的声音:

“你刚刚是在看照片吗?”

他垂下头,“嗯”了一声。

只有胡乱涂抹的药,泄露了些许心绪。

“拍得真好看,唉,我都不知道我的那叠照片被我放哪了,”发小应该是很高兴,眉眼笑得弯弯的,“有点想念上学的时候了,那会儿只要念书,现在还得天天想着怎么活下去。”

银华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我更喜欢末世后。”

“为什么呀?”发小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银华踌躇片刻,坦白道:“不用为钱操心,没有跑不完的场子,不用天南海北的到处跑,而且一切都是靠实力说话。”

当然,还可以和身边的人待在一起。

但是他不敢说出口。

成梦云非常认同地点点头,刚上大学那阵,她跟银华很是过了一段资金紧缺的艰苦时期,吃饭就吃食堂里最便宜的快餐,一般就点一两个菜,买东西都买刚需品,那段时间关注得最多的,就是超市的打折促销和网购的巨额优惠劵或是拼团拿骨折价。

后来靠着兼职以及学校的贫困补助,生活才渐渐好转。倒是守财奴这个本性是根深蒂固了。

“对了,晶核还够吗?”想到钱,成梦云就想起一样宝贵的晶核。

“够的,我们几个挥霍三个月都花不完。”银华答道,在长生村里那一麻袋晶核还剩3/4,装在了另外一个行李中。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缓和了点,下一秒却被发小的问题给激起惊天骇浪。

“我刚刚问赵总,她和小简是咋回事,结果她说跟逗狗狗一样。我觉得我身为好朋友,还是有义务提醒一下,所以告诉她,不要玩弄别人的感情。结果,”成梦云不解地看向他,“赵总跟我说,我才是那个更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呀?我想来想去,一直没懂,赵总死活都不肯跟我解释。”

银华深吸口气,往后一躺,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这个问题,他怎么答?

“我俩认识十几年,我平常什么作风你是知道的,我应该没有欺骗谁的感情吧?”成梦云想到了什么,突然话风一转,“不对,我很专一的!”

银华擦头发的手一僵。

成梦云哼哼道:“我对钱矢志不渝!”

银华失笑,半晌后才昧着良心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到时候你再问问赵总?”

发小可能也没指望得到答案,面上没见失落,而是继续问道:“说起来,你在医院的时候,打算告诉我什么呀?为什么非得晚点说啊?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她看了下腕间的手表,那还是顺的地摊货,现在快到晚上9点,应当符合“晚”这个要求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银华只觉心跳如擂鼓,面上火烧般蒸腾,不用看都知道是红透了。

当在医院里,听到身边人说,自己只能活一个月时,他感觉到翻腾的难过,胸口沉闷,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突然想将那些从未吐露,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心意一股脑地倾诉而出。

他突然不想在漫无天日的等待里,或许明天就会恶化而死的悲剧中枯等。

他记不清有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在中学时,他懵懵懂懂,只不过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很特殊。后来,或许是突然而来的开窍,他再也不能以平常的心态看待身边的那人。那时候的他冲动又莽撞,本想不顾一切的告知,却在看到学校的一刹那冷静。

他知道,不能够靠自己的一时任性,去毁坏升学的期望。

本准备高中毕业尝试着表白,但是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下来,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能力去说出那几个字后,他便将所有艰涩的爱意好好收敛。

他自卑于自己的条件,当找到兼职时,他甚至不敢和她明说。任谁有一个做丧事、和死人坟墓牵扯的好友,都会下意识觉得晦气。但是她知道后,却只是说,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记得好好吃饭。

那会儿两人挤在露天的大排档,那一刹那,他很想告诉她。但当看到她穿着单薄的老旧棉袄,冻得脸蛋有点红后,他便强颜欢笑着不再升起那个念头。

生活磨平了他刚展露而出的尖锐,他试着用温和包装内里的冷漠。隐藏得太好,以至于那些汹涌的爱意都成为隐晦的朦胧。

直至末世降临,没有预兆的恶化让他彻底断了所有多余的念想。

而她一直都无知无觉。旁若无人地跟他相处。

就像现在一样,不带任何杂念的问他,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在她的迟钝和无知觉里,他总是小心的避让和不让她察觉。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委屈,好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却只当是他们的误会;他尝试地明显的坦露,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挡回来。

在躁动时而被强制压抑的心意,经过多年的发酵和沉沦,变得难以言明的扭曲和根深蒂固。

为了方便应付外界,而特意训练出来的微笑,逐渐消失殆尽。

那副多年的伪装,温和的皮囊仿若和身体融合。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师傅说他,不要老板着脸,看着像个好人,多笑笑,顾客才比较放心,他便听话的去练习;她说她喜欢温柔的,他一一记下。

他好像,很久没有做自己了。

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温良。

成梦云呆了一瞬,他感觉身边的人,突然变回了那个她更熟悉的,桀骜又冷淡的模样。

她听到身边人有些嘶哑的声音:

“是,我确实有事情要告诉你。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