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岚醒来的时候, 再次体会到了当初在幻境中几乎剜骨锥心的痛,甚至比在幻境中更加痛得无以复加。他浑身无力,转过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在琉烟水筑, 可他压根想不起来是如何回到自己内景中的,自打来妖都化身小青蛇后, 他甚至从未回过琉烟水筑,怎么会突然回来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有人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醒了?”白夙臻坐在床尾,看他挣扎, 就将他整个人拽过来按住, “灵尊当初不是说要让我尽兴吗?怎么才一天就晕过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腿上的伤痕触目惊心,脚踝那被一手握住更是令他无法动弹。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夫人’的内景,似乎并没有对我设防。”他特意强调了夫人二字,就好像有意在提醒他现在彼此非比寻常的关系一般。

差点忘了当年被帝星用一碗药骗走了进出琉烟水筑的权限,如今这地方对他来说跟出入自己家门一样方便。他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抬手却摸到了自己脖子处多了一条无比贴合的细长颈圈。

试图取下那颈圈无果后, 涂山岚脸色无比难看:“你给我戴了什么?”

“伶圈。”白帝直视着涂山岚颈部的黑色颈圈,那颈圈是一条衔住自己尾巴的弯曲细长黑蛇, 首尾相连缠在九尾狐白皙无比的脖子上, 仿佛一道黑蛇纹身。

紧接着,他的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条没有实体的黑色荆棘状锁链, 锁链的一头勾住了那黑蛇伶圈, 他轻扯了下链子,涂山岚就被他强迫着抬起了头:“上面有我名字做的咒, 除了我,无人能解。”

像是怕他不知道这伶圈有什么作用, 他冷漠得解释道:“过去他们会给青丘猎捕来的妖族戴上伶圈,成为任由自己摆布的奴隶。戴上伶圈后,无论你灵力有多么强大,都无法违逆主人的意思。”

他幽幽说道:“灵尊,我不需要你成为我的奴隶,但我决不允许你将来弃我而去。”

涂山岚想要跑,却再次被白帝一手拉过他的脚踝,只见他居高临下看着他说道:“既然你醒了,就继续让我尽兴吧。”

…………

浮生千变,半醉半醒之间,烟波如梦入梦。

十年之后。

妖都政治体系结构大变,四方镇主自归佬卸任后,由善月夫人上位,圣德玄武更名为月绫玄武,居四方之首;其次依旧为洛骁白虎——王炎虎,赤魅皇雀——红凤,以及青冥应龙——傲昆。镇主们不再居于妖都,而是分廷居守妖界东南西北四境,掌管妖界四方要道进出,有□□妖界和其余两界交集之要责。

四方镇主之下,为焱华宫内阁四司,分别为妖政司、军政司、财政司以及礼政司,四司有正副司佐之分,大司佐为正,司佐为副。连芜夜和薛离臣分别被晋升为军政司的大司佐以及司佐,柯衾和朱全有为财政司正副司佐,聂盈和欧阳浔月为礼政司正副司佐,韩子昱和夏星为妖政司正副司佐。

内阁四司之下,更有九殿十二宫妖臣各司其职。

白帝居主位,妖后居辅星,无论镇主,司佐,妖臣都必须以两位为尊,不得僭越。只不过,虽然一直宣布妖后为一人之下,但事实上,白帝婚后这十年,并没有人再见过妖后本尊。

而这十年以来,白帝颁布了不少法令,均以限制约束居多。这其中最让妖族们不理解的是,白帝封锁了至关重要的三界堑道。

三界堑道,通俗意义来说,就是四方镇主所镇守的人界与妖界的通道,以及天界与妖界的通道。

堑道被封锁,人族和神族皆无法进入妖都,而妖族更无法修炼成仙了……这一举措引起了诸多不满,不但妖族怨声载道,就连天界都多次传金书玉帛要求和白帝会晤商议,但无一例外全被白帝以没有时间无法接待为由而拒绝。

三界开始进入冷殆期。

妖都的一家小酒馆里,几个刚从妖界修炼成形,入驻妖都的小妖正围坐在一鲇鱼精身旁,全神贯注得听鲇鱼精说着白帝和妖后大婚的故事,那鲇鱼精长得肥头大耳,两条翘须长在肥厚的鱼唇两侧,随着他说话还一上一下弹动。

“你们啊,没赶上白帝大婚,哇,那现场简直把整个三界都震撼到了!虽说都是本体状态,但整个过程真的是惨烈无比,原本那些喝彩的妖族,看到最后也都被吓得汗毛直竖,不敢出声……这之后九尾狐就没再出现过,但据说焱华宫有专为妖后设立尊位,就在白帝御座旁,只不过一直空置着而已,大家都猜测是白帝将九尾狐软禁起来了。”

小妖们讶异道:“真的吗,可白帝不是跟九尾狐有仇吗?既然有仇,直接杀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做那么多事?”

“嗐,就九尾狐那容貌,谁看了不心动?谁看了不想将他据为己有?”鲇鱼精说着说着,发现周围竖起耳朵来听八卦的妖族越来越多,“当年厄午之战,陛下亲手废除了伶圈奴隶制,对伶圈可谓是深恶痛绝。可十年之前,他却当着三界的面,亲手给九尾狐戴上了标有自己印记独一无二的黑蛇伶圈,整个妖都,啊,不对,是整个三界全部震惊了好嘛!”

“伶圈是什么呀,为什么又震惊?”一旁的小妖分外不解。

“伶圈就是性……嘿嘿,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鲇鱼精的眼睛滴溜溜得转了转,他摸了摸脸上卷曲的胡须,接着说道,“这之后啊,白帝就下令拆除了九殷庙,而改让工匠们在白帝庙内造了一尊妖后的雕像,还特意将那黑蛇伶圈也完全复刻到了妖后的雕像上,向三界宣告自己对九尾狐的所有权。”

“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为什么这么做?嘿,男人嘛,最忍不了自己戴绿帽子,尤其还是九尾狐这种超级极品大妖!啧啧,你们不知道,这九尾狐过去跟那紫微天帝乃是一对。九尾狐身死后,紫微天帝就为他守了一千七百多年的寡,如今这天帝正在人间投胎还无法感知九尾狐复活的事,一旦他修业完成回归紫微帝星,十有八九会来跟咱白帝抢人!”

“啊,那白帝打不打得过紫微天帝呀?”

“打起来岂不是三界大乱?”

“就为了妖后?!哇哇,九尾狐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绝世‘妖后’,在人间就以美色祸国,没想到连天帝和白帝都对他难以抗拒!”

周围的妖们听得兴起,纷纷在那起哄,角落里有个头戴兜帽的家伙却是分外平静地喝着茶,好像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一般。他的桌上,还放着一把梅花点点的青色油纸伞,隔了一会,他望向窗外,妖都上空的雪云蟒缓缓游弋着,如同浮云窜涌,暗流彤布。

“老君,紫微天帝还有多少年回归?”他出神得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

“武皇寿数乃是天机,不可轻易泄露。”

“武皇古稀逾年,以人族寿数来看,已是高龄,想来也快功德圆满了。”他说罢,低头看向桌上的那把伞,“自那日后,我已有十年没有见过灵尊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他被白帝软禁在琉烟水筑,连我都无法再靠近。”

“琉烟水筑?我听我师父说起过,那是灵尊的内景!”

“没错,过去紫微帝星问狐狸要了进出琉烟水筑的权限,所以白帝也能自由进出。其他人,怕是没有办法去到。”桌上的伞感叹道,“先不谈这些,我的身份已经被白帝识破,没法在妖都待太久,会被云蟒发现,说说青丘那的情况如何。”

欧阳浔月点了下头:“青丘狐族现在分为两派,保守派以红瑶族长为首,主张继续守着青丘不过问世事,他们认为九尾狐一回来就被白帝如此侮辱折煞,根本不值得冒险;而激进派则以蓝狐族的新任长老时佑为首,他们认为就算拼了所有狐族的性命,也必须要救出灵尊。”

“讽刺的是,主张放弃灵尊的正是当年受灵尊恩惠最多的净狐派,而愿意营救灵尊的却恰恰是当年在幻境杀害灵尊的色狐一派。”兜帽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好看又干净的眼睛,正是洛伽妖竹欧阳浔月,“老君,你说这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老君伞闻言叹了一口气:“天界虽然也想救狐狸,但你也知道,对我们来说,白帝和天帝本就是一体,如今这两夫妻的事,天界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不过既然现在知道青丘有意,我会回天界先禀明玉帝,看他怎么说了。”

“那我再等你消息。”

说罢,那伞便不再应声,太上老君本体倏回了天界。

欧阳浔月起身,就听到那鲇鱼精还在大声说道:“啧啧,所以说,现在想要一睹那妖后九尾狐的真容,就只能去白帝庙了!诶,你们呐,运气不错,今日我做向导,陪你们参观白帝庙,看看这九尾狐究竟有多绝色!谁想要听更多白帝和九尾狐的故事,就好好跟着我,我收费便宜,就一颗元灵石,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

“切!”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众妖纷纷做鸟兽散了,唯有刚入妖都的几个小妖怪,眼巴巴望着鲇鱼精,鲇鱼精眼珠转了转,笑道:“要不我收你们便宜些?打个折要不要?我这可有独家爆料啊!”

欧阳浔月走出小酒馆,就见薛离臣一脸无趣得衔着根草,站在门口等着他。

他撑起伞从薛离臣身边走过:“走吧,回去了。”

薛离臣吐了草,那根草跌在地上,嫌弃得拍了拍自己身上,伸出两条腿迈着大步骂骂咧咧得跑了,薛离臣追上欧阳浔月:“你方才见到天界使者了?可我一直守在门外,没看见有天界的人进来过呀!”

“他已经走了。”

“这么快?”薛离臣一脸不相信,“天界真的想要救小东西?”

欧阳浔月未说话,只是将伞靠近了些薛离臣,薛离臣边走边说道:“虽说过了那么久,也亲眼看到他本体的模样,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小东西就是九尾狐,九尾狐就是小东西!竹子,你说他真的就是当年的九尾圣狐吗?”

“他的确是。”

“那,他好歹是前任妖主啊,怎么会任由白帝如此欺负呢?难不成他复活归来后,灵力都没恢复?”

“他有属于他的理由,旁观者永远也不会明白。”欧阳浔月顿了顿,淡淡笑了下道,“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见他一面。”

“我何尝不想,只不过现在陛下完完全全将他软禁起来,别说你我见不到,怕是除了白帝,天下间再也没有第二人能见到他。”

“灵尊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他从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欧阳浔月望向远处的焱华宫,“我们再等等他。”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也并没有很早,我是在白帝的幻境中确认他的真实身份的。”欧阳浔月回忆起幻境中的过往,忽然有些恍然大悟得看向薛离臣,“离臣,方才老君说灵尊被白帝困在琉烟水筑,我想到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