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焱华宫。

“白夙臻,你明知道他身份有问题,还执意让他来当妖后?”连芜夜走到白帝的案前, 双手撑在案桌上毫不客气得看着白夙臻说道,“你喜欢他, 把他留在你身边玩玩也就罢了,妖后将来可是要和你一起携手治理整个妖界的,怎么可以如此儿戏?”

白帝也不去看连芜夜,自管自批阅着文书:“所以妖后的位置就必须要政治联姻, 或者强强结合?”

“那, 那最起码也不该让他来做!”

“我以前也觉得他做不了,可现在觉得非他不可。”白帝手中的笔顿了一下,“芜夜,破屋里的迷药是你下的吗?”

“……”

“我不管你下药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如果还有下次,就算我们有千年的交情, 我也不会轻饶你。”话落, 他继续审阅起文书,“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对了, 归佬那儿,我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你不用接他的班了。”

“是谁?”连芜夜明显错愕了一下, 明明昨日白夙臻第一想到继任的人是他,还亲自找他谈过话, 他表面没有推拒也没有接受,就是想等着白夙臻再拉下脸来求他一番, 怎么突然变了风向。

“有人跟我建议让善月夫人重归四方镇主之位,我觉得她的确比你更合适,你不用为难了。”

今日根本没有朝会,他知道白夙臻从昨晚开始一直都陪着那小蛇妖,他方才去找他的时候,侍女告诉他小蛇妖已经睡了,而白夙臻独自前来办公,他才到这儿来见他,如果说有人在这期间提议,也就只有那条受过善月夫人恩惠的小蛇妖了吧。

“他还没正式成为妖后,竟然已经干涉朝政?这么大的事,你听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连芜夜。”白帝眼中的竖瞳收紧,“你最好不要再惹我。”

连芜夜看着眼前的白夙臻,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很好,既然你要为了他跟我翻脸,那我只能亲自去调查他的身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把你们一个个都迷得昏了脑袋。”

“你们?”白帝眼神一凛,看向他,“还有谁?”

“欧阳浔月也对他迷恋得不行,他们俩有大问题你感觉不到吗?而且欧阳浔月跟青丘狐族有莫大的关系,他们俩常常背着我们偷偷摸摸……”

“他不喜欢欧阳浔月。“白夙臻轻笑了一声打断他,几乎有些炫耀得说道,”他喜欢的是我。”

连芜夜有种气炸的感觉,他所认识的白夙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色令智昏毫无理智了?!

“你想查就去查吧,反正不管他身份如何,我都要定了。”

“即便他是青丘狐族派来迷惑你的奸细?你忘了当年厄午之战的起因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周围一片静寂无声。

良久,白夙臻放下笔,舒展了下手指,烛影摇曳下,他的手指修长,指骨根根分明,这样的手,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显得高贵优雅,让人目不转睛。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过去我一直认为自己那么厌恶狐族是因为九尾狐的关系,但这一次的幻境让我彻底记起了过去那些遗忘的事。”

连芜夜的目光从白帝的手指移到脸上,发现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芜夜,我之所以憎恨狐族,不是因为九尾狐,而是因为过去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阿婴。”

“……狐族为何要杀他?”连芜夜皱了皱眉,“这不是正好映证了他们之间有古怪吗?”

“他的事你不用再说了,不管他是不是青丘狐族,我都不介意。”白夙臻微扬着下颚,周身的气势冷冽,“假如他真的是狐族奸细,那我就彻底灭了青丘,只留下他永远陪我便是。”

“你,你当真是无药可救!”连芜夜气得来回踱了一圈,“算了,多说无益,我亲自去查真相。”

说罢,他头也不回得离开了,他知道自己没法去找小蛇妖的麻烦,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欧阳浔月!

……

青丘。

白狐长老已经不日不夜救治了薛离臣七日,而欧阳浔月也守在长老门前七日,这几日红瑶族长经常会过来想让欧阳浔月提前说出九尾狐的真实身份,但欧阳浔月口风很紧,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就是不说。七天了,红瑶族长甚至开始怀疑欧阳浔月根本就没有九尾狐的下落,只不过是为了救那只蝙蝠,故意捏造出来灵尊的消息骗他们救人而已。

“欧阳浔月,你师父过去尽心竭力帮助狐族,你如今却恩将仇报威逼我们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妖族,你对得起你师父吗?”红瑶看着靠在屋外闭目养神的欧阳浔月,“当初若不是你师父,你不过只是竹林里的一根烂竹子而已!”

欧阳浔月倏然睁开眼睛,冷冷看着身前的红瑶:“族长,你不用再拿我师父来压我了,她老人家过去的确受过灵尊恩惠,接了神器上身捡回了一条命。可她并不欠你们狐族任何事,你们却一直觉得她对你们好是理所应当,即便她去世之后,还将她身上的神弦扯下来当作灵尊的法宝供奉,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得提起她?”

“那本就是灵尊的法宝,灵尊不在,那就该由狐族替他保管,为什么不能拿回来?”红瑶族长理所当然得说道,“千百年来,我们狐族受尽了压迫和欺辱,一直等待着大妖九尾狐的归来,带领我们重回妖族巅峰!现在连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都不该要回来吗?”

……

“难道除了等我回来,这上千年来,你们都没有想过从源头上解决白帝仇视狐族的矛盾?甚至,你们连白帝为何憎恨九尾狐的原因都不曾真正了解对吧?”

“自认为是弱势一方,就理所当然觉得应该有人出来为你们主持公道,弱就是道,弱就是理?”

……

眼前忽然浮现出破屋里灵尊对他说话的场景,在那之前,他跟青丘所有的族人一样,满心满眼只等待着横亘出世的绝世大妖来拯救他们。

可如今再亲耳听见,他却觉得那么讽刺,那么可笑。

“……”欧阳浔月默默看着红瑶,隔了一会,他颇是不屑得轻笑了一声,“灵尊说得很对。”

红瑶一听“灵尊”二字,双眼一下放光道:“你别卖关子,灵尊说什么了?”

“弱者不自救,只会自取灭亡。”

他看着她裹得密不透风的脖颈:“五百年前,你曾有机会去化解这段仇怨,带领所有狐族冲出桎梏。明明已经接近妖都的上层核心,可你却只着眼于和同类争风吃醋,伶圈没有让你们觉得耻辱,反而成了谄媚争宠的工具,整个青丘差点因为你们的自私而彻底沦为贵族们消遣娱乐的玩物!如今裹得再严实又如何,你戴上的伶圈永远都摘不下来了!”

“放肆!”红瑶一记狐爪打在欧阳浔月的脸上,瞬间他的脸上流下了数道鲜血,“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没错,伶圈是狐族的耻辱,但这枷锁是我们被迫戴上的,如果不是当初的忍辱偷生,狐族甚至已经灭族了,又谈何青丘?!”

“这套说辞我早就已经听倦了。”欧阳浔月伸手轻轻抹过受伤的脸,脸上的伤缓缓开始愈合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用这套说法蒙蔽自己。”他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红瑶族长,别再自欺欺人了,什么挑拨离间,忍辱偷生……不过是你们被白帝放逐回青丘之后害怕大家责备想出的托词罢了,真相就是当年还不过是普通妖狐的你,戴上伶圈后贪慕虚荣,以身侍主,发现自己主人位高权重后,为了得到主人的独宠,甚至迫害他过去的宠妖们,引致整个妖都贵族的伶圈妖们纷纷效仿,在各自的主人面前大打出手,欺压同类,而那些贵族们以为青丘狐族天性放浪,爱争风吃醋,于是大规模来青丘狩猎,妖都的伶圈妖盛起,白帝才下了绝令。”

“那些贵族们养尊处优惯了,觉得白帝管束太多,才会不自量力想要对抗白帝,却被白帝一举歼灭。”他看着脸色难看到极致的红瑶,“五百年过去了,青丘早就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壮的英雄,现在甚至成了狐族的族长,这样的心机手段,当年怎么不好好利用,如今却张口闭口要等灵尊来拯救。”

被戳中痛处的红瑶并不认错,反而开始强词夺理:“白夙臻因为九尾狐而怨恨整个狐族是不争的事实,他种下的因,自然该他亲手解决!”

“白夙臻根本就不是因为九尾狐而怨恨狐族,是因为当年……”话说到这,欧阳浔月突然卡住,他愤恨得转过头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再说下去的话会暴露灵尊的身份。

红瑶却以为他无话可说,嘲讽道:“当年什么?编不下去了了吗?仗着自己在妖都待过几年就骨头硬了。你要是说不出灵尊的真实身份,就算你是王玉儿的徒弟,我也不会放过你!”

“……”

两人还在对峙,白狐长老紧闭了七日的大门终于开启,欧阳浔月顿时不再理会红瑶族长,径直朝屋内走去,只见薛离臣已经恢复了人形状态躺在地上,他急忙过去扶起他,轻声呼唤了几下,薛离臣却未见清醒。

“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但是还没那么快苏醒……”白狐长老虚弱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动,靠着一群小狐崽子搀扶,“快,告诉我,灵尊……灵尊究竟在哪里?”

欧阳浔月抱着薛离臣,声音清冷:“他没有清醒之前,我不会说出灵尊的下落。”

“欧阳浔月你是不是在诓我们?!”红瑶走进屋内,早已没了方才被欧阳揭穿时候的窘迫,又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你根本就不知道灵尊是谁!”

欧阳浔月看向白狐长老:“素心长老,您是全狐族唯一见过灵尊的前辈了,是您的话,应该清楚灵尊的气息吧。”

话落,他起身来到白狐长老身旁,低下头,以自己接触过青婴的额心抵在她满是皱纹的手上。

手背感受到九尾狐强大气息的白狐长老整个人被强烈震撼起来,她激动得泪水夺目而出:“是灵尊,是灵尊的气息!伟大而神圣的九尾狐回来了,他终于又回来了!”

欧阳浔月走回昏迷的薛离臣身旁,将他抱起道:“等他醒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灵尊的一切。”

说罢,他带着薛离臣离开,红瑶刚要阻止,却被白狐长老拦下。

见他们走了,白狐长老才虚弱得说道:“红瑶,不要急于一时,你越逼迫他,他越不肯说。”

“素心姥姥,可他故意吊着我们委实可恶!”

“不要急,不要急。”白狐长老喘着气,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了贪婪的光芒,“他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九尾狐没有任何变化!红瑶,红瑶,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九尾狐最大的秘密,就是长生不老!只要他回来,我就可以不用死了,就可以回到以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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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