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进五闻鱼落水起

地藏悠悠起身,神情始终如一。

“本菩萨又岂会对弱水动那些歪心思,只不过讲一讲经,诉一诉善,念一念佛……”

鱼临渊闻言,怒极反笑。

他又岂能不知,身着闻鱼近水披的水色,不会被邪恶所伤,却能被“伪善”所俘。

而地藏正是利用他自身的“佛性”,令水色心中的善念产生共鸣,进而心性大变,嫉恶如仇,如同真正的水色已被善意“操纵”。

念及至此,鱼临渊向水色伸出的手,只能无奈收回。

怒意在一瞬间收敛,神色中冷静异常。

无论他是魔主还是鱼主,只要在水色面前,他都还是那条鱼。

此刻若当着水色的面出手,则正中地藏下怀,成为一条被弱水厌弃,“十恶不赦”之鱼。

甚至鱼临渊心中隐隐猜测:莫非,六道情劫之中,天道情劫来自佛,而不是仙。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

鱼临渊看向水色那双冰冷的眼睛,眸子里尽是愧色。

愧自己无法立即出手,灭了眼前这怨念极深的地藏。

愧自己暂时想不出方法,让眼前之水,拥有本来的“颜色”。

鱼临渊知道,这时的水色犹如深中蛊毒,在心性,不在水性。

右手用力握拳,恨不能掐出血来。

鱼临渊转而望着地藏,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悄无声息的“败北”,也清楚地意识到:鱼,并未尽心护着水。

微微一笑,鱼临渊举手投足间摘下鱼面,露出他那俊美的脸庞。

“晚辈失礼,望菩萨见谅。只是不知在菩萨心里,有无地狱,有无善恶,有无是是非非……”

这一次,反倒是地藏眉头一皱,有些不太明白鱼临渊这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一声佛号之后,地藏心中暗喜。

“为佛者,如是我闻,心中有眼中无,眼中有心中无,若目空一切,则心生万物,如心无旁骛,则眼留世间……”

足足一刻钟,鱼临渊眼中的地藏,都似讲经说道一般,在高谈阔论。

实则。

鱼临渊是想摆出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让地藏故技重施。

眼见龙尸之上,许多玄尸都开始“聚精会神”,鱼临渊也终于明白,水色因何变得如此。

佛之梵音,不可小觑。

片刻时间,血魔麾下的馗,也在地藏的梵音中开始摇头晃脑,甚至抱头发出哀嚎。

鱼临渊也用手按在额头,假装神智模糊。

正当他十分“投入”的时候,欣赏地界景色的尸祖,转身将他手中的折扇丢给鱼临渊。

“还请魔主,莫要在演下去……斯以为,太过拙劣!”

令尸祖和地藏都出乎意料的是,鱼临渊一把接过折扇后,竟然冲着水色微微躬身,笑容显得分外真诚。

“水主觉得,在下慧根如何?”

“尚可!”

“若在下愿常伴水主左右,聆听教诲,涤去心中邪魔,不知水主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鱼临渊直起身子,淡蓝色的眼眸纯净无波,如在水色面前改头换面。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想要带水色离开这里,必须让她“认可”自己。

地藏和尸祖相视一眼,显然看出对方藏在眼中的担忧,同时默契地转向鱼临渊,尸祖率先开口。

“斯这尸渊,可不是佛堂,只怕没有魔主落脚之地啊……依斯之见,魔主大可以带着水主离去,只要眼中有,心中自然无。”

“这,这如何是好,只怕天地之广,水主难免委屈……”

太过浮夸的演技,令鱼临渊自己都感觉太假。可为了水色,值得一试。

她并未说话,只是看向地藏,眼中尽显虔诚。

早已有所思量的地藏,在一番说教后,隐晦地说明,他愿让水色离开此地。

其实只有他清楚,当真将鱼临渊留下,反倒养魔为患。

不如以“水”治“鱼”,更加得心应手。

……

片刻后。

包括水色在内,桃夭妖、左丘雨、水仙,以及那两条迷迷糊糊的小龙,都随着鱼临渊离开了尸渊。

那一场魔与尸的大战,因为水色的存在,再一次没有上演。

与此前的大张旗鼓相比,鱼临渊离开时,就显得低调太多。

让血魔先行离开后,鱼临渊只是跟在水色身侧十步外,全听水色吩咐。

每当左丘雨和桃夭妖投来疑惑的眼神,鱼临渊都将食指放在嘴上,比划着噤声的手势。

直至回到弱水以东的天池时,鱼临渊才转身,遥遥看向尸渊上空的龙尸,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里,带着来日方长,含着十年不晚,更有定不轻饶的“后会有期”。

……

目送鱼临渊一行跨过弱水,又从天池离开地界,尸祖才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看到他之前的眼神?”

“那一丝若隐若现的轻蔑,也终将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恐怕他还不知道,放在他身边的岂止是一双眼睛,而是一符封魔之咒!”

尸祖不再言语,沉默中看不出所想。

只有地藏一脸得意,似乎已经看到水和鱼的未来。

这时。

一个玄尸突然开口,带着满腔疑惑。

“尸祖,为何要放那魔头归山?若不是他,尸渊外也不会没有行尸留守!何不趁方才,合力将其拿下?”

地藏闭上双眼,置若罔闻。

尸祖听后,目现精芒。凭空一抓,将那玄尸丢入龙尸口中。

“斯怎么会有你等子孙,不光无知,还无谋!早晚这尸渊,会因你等而毁!”

说着。

一脚躲下,龙尸缓缓沉向尸渊的裂缝中。

几息后,分成两块的弱水西岸,重新合在一起。

在地界恢复宁静后,弱水以西的一片林子里,地面突然炸裂,白骨飞溅。

妖巳率先飞出,其后是紫玹和寂寞,最后是一条鲢妖,落地后化身白弋。

“这尸渊怎么如同地下迷宫一般,不但没有找到水主,就连我们也险些迷失在瘴气之中!”

说话的寂寞猫耳直动,身为向来喜爱干净的九命猫妖,一番唠叨之后,疯狂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紫玹来到妖巳身旁,一脸警惕地看向四周,这一望无边的林子,让他们倍感陌生。

若不是脚下依旧是皑皑白骨,他们已不知置身何处。

“这里,是尸渊?何时成为这般景象?又是谁能有如此手段?”

紫玹一连三问,才令寂寞缓缓放下爪子,后知后觉地看向周围。

“那些烦如苍蝇的行尸呢?我可不相信,它们都变成了眼前这些树!”

只有一言未发的妖巳,摸着肩上的青狐,仰头盯着夜空。

月光似水,鱼群如辰。那些悬在地界太久的嶙峋怪石,早已**然无存。

此间变化,又何止翻“天”覆“地”。

强如妖巳,又岂能感受不到,那笼罩地界的封印,在他们不再之时,已被破除。

“应该,是他吧!”

妖巳一言,紫玹和白弋的神色里,似乎同时浮现出一个身影。

只有蠢如寂寞这样的九命猫妖,才会脱口而出再补一句“谁”。

早已习惯的妖巳,望着寂寞一笑,仿若看到当年,追随在公主身边的寂夜。

“是谁,你们可以自己看。青狐命术,时空回溯!”

妖巳肩上的青狐,在她话音落下后化为一个巨大的青狐虚影,蹲坐在她身前。

紧接着。

青狐周身散出阵阵青烟,不断向四周蔓延。

青烟过处,无论是天上的鱼,还是地上的树,都在同一时间变得虚幻,眨眼间变回鱼骨,聚向夜空,成为怪石……

甚至那弱水之上的龙鱼虚影,也在这一刻重新显现。

一个鱼面,一条龙鱼,合在一起成为一身紫衣的鱼临渊。

妖巳一笑,手掐诀印。一切虚幻之影消散,天鱼地树依旧。

她轻轻擦拭一下嘴角淡绿色的妖血,似对施展秘法的后果并不在意。

“走吧,我送你们去人间!”

在紫玹三妖疑惑的眼神里,妖巳看向天池的方向。

在那里。

血魔似已等候多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