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害你加班了,这应该不属于你们翻译官的份内之事吧。”迟晚在车上再三说抱歉。

“没关系,原则上确实不属于,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不是么。事实上,使馆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是多面手,译员、司机、厨师、种菜、调解、外交、应酬……某些时候,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度。”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们得是个什么都会的全才?”

“也可以这么理解。”

迟晚默默竖起大拇指,满脸写着佩服两个字。

“被扣的是你发小?”程睦南问。

“嗯。”

“姓名、年龄、职业等基础信息说一下,还有来古巴的目的、签证种类等等。”

“额……姓名池钊,性别男,年龄和我们一样,职业……职业……学生?”迟晚挠挠头,“他专业临床医学,也是津天大学的。还在规培期,前段时间在医院和病人起了冲突,应该是要放弃学医了,可能来古巴散心旅游的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程睦南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敲着方向盘,并没有继续追问。

“虽然有时候看着不靠谱,但是人肯定是好人,他、苏柠和我都是从小玩到大的……绝对遵纪守法。”

“嗯。”他点点头,抬手看了看表,“但是如果是拿着旅游签证的学生身份,且在古巴没有什么接收单位的话,处理起来不会像你那次那么快。今天他估计要在那儿住一晚了,可能还要交罚金。”

“接收单位的话……”迟晚忽然想到,“实在不行,我让他联系家里服个软吧,听说池家医药集团在拉丁美洲占的份额也不小,也许能提供些手续证明。”

“池家医药?”

“对啊。”迟晚耸耸肩,半开玩笑,“不然你以为他能说不学医就不学医了?不好好学习就要被抓回家继承家产的凡尔赛本赛就是他了。”

“经济条件好的话,倒是不用担心他有□□工的嫌疑了。”

“为什么小黑屋动不动就扣人啊?”

“排除非法移民倾向的话,一般是携带了违禁品或者超额现金。”

“违禁品……”迟晚对于她那次的经历哭笑不得,“谁能想到一个中药小香包会是违禁品呢?”

“他不会也是带的这个吧?”程睦南突然冒出来一句。

“怎么可能?他肯定没有那个东西。”迟晚立马排除这个可能,心想她没送池钊,那货咋可能有。

程睦南笑笑:“那就好。不然再遇上洛佩斯,这回可拿不回来违禁品。”

提起这个,迟晚忽然想起丛珊说程睦南也有类似款中药小香包。

她偏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地问:“你的那个……中药小香包是怎么带在身上没被扣的呀?”

“持有外交护照的外交人员,有免搜查权,走专门的外交通道,一般都是免安检的。”

“哇……这也太酷了。”

“1961年,各国签订的《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给从事外交工作的人员提供了许多特权和便利,只不过,权责是统一的,我们内部有很严格的纪律和要求。”程睦南对上迟晚的视线,“很多人都觉得外交官或者翻译官这个职业很酷很光鲜,其实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些年,走了的人也不少。”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不容易才考进去的外交部,为什么会有好多人走啊?”迟晚不解。

“有的觉得收入和自己的能力不匹配,有的长期异地异国,没办法照顾到家庭……”

“那你呢,这份工作干久了会有一些想法吗?”迟晚问。

“不会,我热爱这个职业,它给了我很多无法替代的骄傲和成就感。只是不知道,未来,我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和理解这份职业背后所要承受的一些心酸和苦楚。”

他用了未来这个词,即便他眉眼澄澈,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这些,迟晚的喉咙还是莫名哽得难受。

也就是说,现在,他是没有家人的。

这些,其实迟晚是大致知道的,只是从他嘴里面亲口说出来盖章认证,她感到加倍的心疼。

大学的时候,程睦南是常年被挂在学校论坛上的清贫校草,有关他的热议从来都没停过。有人匿名留言爆料说他是一门忠烈的烈属,家里没有什么很近的亲戚,从小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有人说他拒绝了别人的资助,因为他觉得还有更需要帮助的人。

虽然不知道那些言论的真与假,但是迟晚每一条发言都认真地看了,几万的楼和贴子她都挨个爬了下来,闲暇无聊时还会反反覆覆去看有没有最新回复。

国家励志奖学金5000元/年,校内一等奖学金5000元/年,公示的名单上次次都有他的名字。即使针对贫困生,有学费减半的政策,一年需要交的学费也在3000元左右,还有住宿费1000元/年,穿衣吃饭等生活费若干。

迟晚无法想像在没有家里经济支持的情况下,他是怎么过来的。勤工俭学没那么容易,兼职的同时不影响学习也是一件难度系数很高的事情。

毕竟,在那个时候,迟晚每个月拿着家里给的2000元生活费还嫌少总抱怨,这两千还只是她用来吃饭生活的,学费和其他大头家里会另外给。

如今,他算是熬出来了,也许不再会为钱担忧,但是家人的关心……他却依旧没有。

迟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睦南,因为他表现得很正常,远远没有她内心的情绪来得激动。说什么都挺苍白的,而且她觉得,他也不会喜欢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放心吧,我相信你未来的家人一定会理解和支持你的,正所谓爱屋及乌,热爱可抵万难嘛,距离啊、金钱啊……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迟晚笑得灿烂,说完,她又联想到了自己,“虽然我有时候也会抱怨学医苦,中医更是苦逼中的战斗机,不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还是会选这个。小时候没少跟家里人调皮捣蛋,各种软抵抗拒绝学中医,但是我心里清楚,真要是一点儿喜欢都没有,他们再怎么强迫我都没用的。”

“那就……”程睦南笑笑,“借迟医生吉言了。”

“借借借,尽管借,我从小到大一直运气很好的,说什么也蛮灵。”迟晚拍胸脯保证。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自信说自己运气好。”

“怎么,你还不信啊,以为我吹牛?”

程睦南摇摇头,嘴角弧度根本掩不住。

“我经常中奖哦,别人是谢谢惠顾,我可是再来一瓶!还有高考,我那么学渣的一个人,竟然超常发挥吊车尾进了津天,还没调剂专业!”

“这样啊……”

迟晚看他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又举了好几个例子:“我逃课的时候老师从来不点名,苏柠逃课一次,你懂的……还有还有,咱们学校食堂不是有个窗口限量卖蛋挞嘛,下课晚了去排队,那么长的队伍,到我,恰好是最后一个哟。后面一个是苏柠,她只能抢我的吃。”

程睦南被逗乐了:“这么听着,苏柠有些点儿背啊。”

“是我比较顺啦。”迟晚得意洋洋,“所以,你要相信我,未来的你,一定是越来越好的,方方面面。”

程睦南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还不忘夸她:“你挺适合当领导的。”

“哈?此话怎讲?”

“让我加班都加得这么心甘情愿乐乐呵呵的,这可不就是当领导的料?”

迟晚怔住,一下子没接上话茬,因为她脑子里已经想歪了。

在迟家,领导这个词一般是迟爸用的比较多,因为他在外面总是称呼迟妈为我家领导……

清了清嗓子,拉回思绪,迟晚岔开话题,继续和程睦南说说笑笑。

好像就单独相处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感觉和他距离拉近了许多,迟晚也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拘束和克制,而是随心随性地去交谈。

想起以前,都是远远看他一眼就激动得不行,偶尔在一些公示信息栏上看到熟悉的程睦南三个字她都要驻足欣喜半天,还会拿出相机照下来留存,现在,竟然可以这么近距离地和他吃饭、聊天……宛如梦境成真。

而接触下来,程睦南,也从来不是论坛上一些人用诸如“清冷”、“优秀”、“寒门贵子”这些词就可以概括和形容的。

迟晚觉得他很真实。

也很温和。

更有一种坚韧。

偶尔的幽默、让人安心的成熟和稳重让她更加心动,也许她不算了解他,但是她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别人加了各种“滤镜”的他。

正如迟晚不知道程睦南经常去津天大学的食堂,她相信程睦南也绝对不会发现她是开南大学图书馆的常客。

他借用的每一本书,她都知道,因为她想透过他的书单,去了解和窥探他的精神世界。

每本书的借阅卡,程睦南后面的一个名字,一定是迟晚。

向来不怎么爱读书的迟晚,那段时间也读了不少,当然,《美苏从合作到冷战》、《外交案例》这种她还能硬着头皮当历史小故事看,而西班牙语原文书籍那种,她就力不从心了。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借阅,她通常借完书第二天就会还回去。

……

到达机场,程睦南停好车,和迟晚从地下停车场坐电梯一起去海关办公室。

程睦南提前和洛佩斯联系了下,这会儿他发的消息正好到了手机上。

“你发小因为一个苹果被扣了。”

“啥?苹果?”迟晚一脸诧异,“苹果手机?难道是因为古巴和M国关系不好所以不准带?我之前听说好像你护照上如果有一些反M国家的入境记录,就会被M国拒签。”

“是吃的苹果。”程睦南立马纠正了想歪的迟晚。

“为啥啊?这也是违禁品?”

“嗯,估计是飞机餐发的,他当时没吃,带下来啃然后被海关抓个正着。”程睦南友情提示,“中药冲剂、月饼、粽子、香肠……这些都是违禁品,防止食品中携带不明微生物,有生物安全的隐患。使馆每年都会收到很多起因为这些东西被扣的公民求助电话,算是违禁品重灾区了。”

迟晚:“……”

程睦南:“至于你说的M国,如果你入境他们国家有过一次被小黑屋扣的记录,放心,基本上后面的每一次入境都要被关一下才会放出来。”

迟晚:“……”

作者有话说:

池钊:捞我的人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