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前。

“同学,那个……一会儿还请你多关照下。”迟晚从鼻梁骨那儿把镜框往上推了推,冲程睦南笑得灿烂又明媚,她心想伸手不打笑脸人,家里长辈从小就教育她,与人交往要多笑多说多听,这样再紧张的医患关系都能缓和,更不用说普通的人际关系了。

主动点总是没什么错的。

虽说苏柠已经打过招呼了,但是她这个来充数的人,也没闲着,她拿出苏柠临走前塞给她的一根奶酪棒,轻轻放在他的书桌上,试图贿赂:“这个给你,事成之后,可以让苏柠再请你吃冰淇淋。”

“关照?事成?”程睦南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她刚说出来的词,一双黑眸幽幽地看着迟晚,眼里没有太多的情绪,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审视。

他看了一眼这个女生放在桌角的奶酪棒,并没有去碰,只是气定神闲地反问:“你具体指什么?”

“随堂测,平时成绩别不及格就行。”

“你学过西语?”

迟晚摇头,如实回答:“没有。”

程睦南闻言先是轻轻皱了皱眉,随后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浅笑,显然是被这个答案雷到了,然后仿佛也有点惊诧于面前这个女生的天真与蠢萌:“那你哪儿来的自信?这是口语课,苏柠她逃课就算了,还找个小白来充数?”

被称作小白的人也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但是来都来了,这时候再打退堂鼓怕是来不及也不合适。

“所以……拜托了!”迟晚跟拜山头似地抱拳,然后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奶酪棒放在桌上,气势宛如在赌场上使出自己的所有筹码那般,坚定又执着。

也跟一个赌徒似的,就这么稀里糊涂把所有的宝压在了程睦南身上,好像认定了他可以帮到她一样。

没有一根奶酪棒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两根。关于为什么就认准了程睦南,迟晚自己也承认,颜值先入为主是一方面因素,但是他身上那股学霸气息,也让她觉得,这个大腿靠得住,所以必须抱。

既然收了奶酪棒,总归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要帮帮忙的,这是人之常情。

程睦南抿了抿嘴唇,没有正面答应,迟晚这边看他也没把奶酪棒退回来,便觉得他这是默认的态度,心里已经觉得稳了。

上课时间一到,一个白头发外国老爷爷便准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不知道什么,反正迟晚是听不懂,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后排的同学们在倒吸凉气,气氛顿时惊悚和诡异起来。

机敏的迟晚立马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但是偏偏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一脸淡定,反正,你从他英俊的侧脸上看不到一丁点波澜。

“啥情况啊?”迟晚压低声音问程睦南。

“没什么情况,只是换了个老师代课。”程睦南声音沉沉,音色清朗。

“哦,这样啊。”迟晚点点头,然后内心嘀咕:怎么这么巧,老师也是代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戴这个眼镜了,反正互相都不认识。

点名环节有惊无险,迟晚在听到老师叫Ning Su的时候第一时间举了手。

听力环节嘛,也能应付,本身就不是多严格的测试,就一段长材料,然后后面附了五道选择题。迟晚偷摸借鉴了下同桌的答案,在材料放完第一遍的时候就写好了,后面重复一遍的时候她已然在转笔开小差。

奶酪棒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迟晚从程睦南没有任何遮挡动作且把答题纸有意放到靠近她的这一边,得出结论:这人能处,够仗义!

口语对话环节,迟晚略微有些紧张,虽说抽到自己上去的概率不太大,但是总归还是有的。

外教老爷爷在黑板上写了好几个单词,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应该是对话的要求。他看了看手表,然后拿着水杯出了教室,应该是去打水了。

“演练时间一刻钟,最后会抽一组上去展示对话由老师点评给分,其他小组由班长监督进行□□。”程睦南简单给自己的搭档解释了下,并且提醒她,“两两成对,所以,你和我是一组。”

“那挺好的呀。”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更何况是跟这种养眼的帅哥在一组,谁会不愿意呢。

“那么……请问班长是哪位呀?”迟晚已经默认自己会是□□的那一部分,所以她直截了当跟程睦南说,“是不是到时候直接跟班长打声招呼放个水,求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

“我就是班长。”程睦南看向迟晚说出自己的身份,他表情随和,并没有什么要拿乔或者刁难人的意思,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额……”迟晚迅速消化了这个信息,并且飞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想要继续抱大腿。

“你可能要做好被选上去展示的准备。”程睦南补充道。

“不会吧?”迟晚闻言瞳孔地震,笑容僵在嘴角,然后越想越觉得恐怖,上台那不就全完了,她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啊,“苏柠说她上节课被点过名了,这节课不会这么寸。”

“然而上节课并不是这个老师来上的。”某人立马击碎了她的侥幸心理。

“……”迟晚竟无法反驳。

“你被选中的概率高还有一个因素。”

“什么因素?”

“你和我在一组。”程睦南淡定分析,“这个老师习惯点眼熟的名字上去。这个班,他应该只认识我一个。”

“啊……”迟晚吞了吞口水,心跳已经开始加速,慌张得甚至点结巴,“那那……那怎么办?选上去岂不就是社死现场?”

“我这样是不是也会影响你的分数啊?”迟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随后大脑飞速运转想对策,“要不我装病吧,突然晕倒那种,肚子疼也行。”

“那倒也不至于到装病的程度。”程睦南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那两根奶酪棒,拿出黑水笔,撕了一张他惯用来记录的、还有开南大学抬头的信纸,在上面落笔,“我现在教你两个单词,第一个是Si,第二个是No,相当于英语里面的Yes和No,只是发音略有区别,你记住我现在的发音音调。”

“嗯嗯,我记住了。”迟晚猛地点头,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老师的要求是运用到黑板上所有的生词进行对话,内容自由发挥,时长最少5分钟,我们设定一个情景,你现在是一个负责有线电视安装咨询的接线员,我是一个打电话给你咨询问题的客户。”

“好。”

“待会我们上去情景对话,会有表演的成分,你只需要神态动作上演好一个工作态度消极敷衍客户的接线员就好,如果我说完一段,右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就回答Si,如果我冲你皱眉且没有敲桌面,你就回答No。你不要紧张,自然些,剩下的交给我。”程睦南言简意赅,三两句就把要求和方案交代清楚。

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音调和眼神里的沉静与笃定,莫名就让迟晚放松了下来。尤其是最后那句“剩下的交给我”,配上他那张脸,迟晚觉得又帅出了一个深度和高度,其实她不怎么颜控的,毕竟好看的皮囊后面也可能是空洞的灵魂,但是程睦南给他的第一印象,真的很绝,也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怕什么来什么。西班牙老爷爷喝完茶,返回教室。他推了推眼镜,拿起讲台上的点名表,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缓缓念出一个名字:Cheng.

比刚才点名的时候念别人名字要亲切得多,只有一个单音节。直觉告诉迟晚,这八成就是旁边这个男生的名字了,因为外教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不是他还能是谁。

后排一片议论声和惊呼,迟晚起身缓缓走上讲台的时候,都能看到她们投过来的同情眼神。

如果事先没有心理准备,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迟晚怕是真的要当场交代在这,社死是免不了的,上纲上线的话搞不好还可能背个处分。

好在有一个靠谱的大腿“队友”。

事实证明,他的确有那个能力带她躺赢,既在事前做了最准确和最全面的预估,也在上台的时候如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了全场。

她在他的引导下,把一个机器人般的话务员演绎得很好,起初还紧张得很,但是后来,迟晚已经不再留意台下其他同学和老师的反应,她就这么全神贯注地看着程睦南,心无旁骛地跟着他的指令走。

他敲手指,她便说Si,他轻轻皱眉,她就答No。

虽然迟晚不懂西班牙语,但是从对方口语的流畅度和神态中的自信中她也能判断,这是个纯纯的学霸,不掺一点儿水分的那种。

他承担了所有的对话信息量,且最后一句都是问是或否,迟晚自然没有任何压力,而她心虚导致回答的声音小,这样便误打误撞把一个有气无力敷衍工作不怎么想应付客户的接线员演绎得更形象了。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熬了过去,最后以程睦南饰演的客户愤怒挂断电话结尾,都不需要迟晚再多学一个单词“再见”。

西班牙老爷爷面容和蔼了许多,他用赞赏的眼神看向程睦南,大笔一挥,在名单上写了两人的分数,然后递给程睦南,先是和他聊了一会儿,期间几次开怀大笑,最后交代了几句便提前回了办公室。

“啥情况啊?所以给了多少分?”迟晚看外教走了,才敢开口问。

“他说仿佛回到了家乡,二十年前他打过一次咨询电话,接线员就像你这样,宛如情景再现。”

“听这话音还有看他刚才的表情,好像挺开心哎。”

“嗯,所以他给了满分。”

“满分???”迟晚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天哪!小学毕业之后我就没见过满分什么样了。同学,你真的是……真的是……”

迟晚词穷,最后只能用一个流弊来形容。

程睦南表情淡淡的,似乎没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夸赞的事情。

“以后如果不能来上课,记得让苏柠走请假手续,今天的随堂测不是很重要,无非就是看看大家的考勤以及人来没来,但是你和她这样做,难免有失考试的公平也有失对老师和课堂的尊重。”

“所以,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说完,程睦南便拿着花名册去登记其他小组的分数,一直到下课,他收拾完东西出门,都没有和迟晚再有任何交流。

桌面上只剩下两根孤零零的奶酪棒。

他的态度很明显:他不要这东西,所以也没拿走。

迟晚犹豫了几秒,最终又把奶酪棒放回自己口袋里。

大道理什么的,迟晚都懂,她也知道这样和苏柠搞,不妥,但是由程睦南的口说出来,似乎事情性质变得更严重了。

他说话语气挺平和的,也没有那种某些学生会干部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作威作福派头和居高临下的教训口吻,但是就这样寥寥几句话,竟然让迟晚挺难为情的,有一种难言的羞愧感。

后来,在苏柠口中,迟晚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是哪三个字。

程睦南。

“为什么有一种他被你们孤立的感觉啊?”吃饭的时候,迟晚好奇地问苏柠,“我看他都一个人坐第一排。”

苏柠连忙摇手:“怎么可能?我们是那种人嘛。只不过他是我们班唯一的男生,而且长相气质这块太突出了,加上……他的专业实力吊打所有人。学霸嘛,总是孤独的,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我们班一共23个人,两两一组总会有个人落单,如果谁和程睦南一组,又会被衬托对比成渣渣,渐渐的,大家就默认学霸和老师组成一个固定组了,反正他实力和水平也不虚。”

“这不就是孤立?”迟晚皱眉,“人家太强你们就不愿意和人家一组?”

“哎呀……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苏柠解释,“听说他好像是烈士子女,又是贫困生,这样的人吧,优秀得让你望尘莫及,想靠近吧又要顾全他的自尊心和情绪什么的,太累了,还不如保持一定距离远观男神。”

“他自尊心很强很难相处吗?”迟晚撇了撇嘴,喃喃道,“可是我觉得他很正气也很随和呀。”

“不太了解他这个人,只是我们的主观猜测而已。你想嘛,这种原生家庭这么特殊的,性格方面肯定和普通人家不太一样的。”

“哇……你们凭什么主观臆断就给人家贴标签呀?”迟晚鄙视,“那你肯定没有单独谢谢人家请人家吃冰淇淋咯。”

“我不知道咋开口,要不你去,我出钱。”

迟晚闻言也有点怂,上次他批评的话语和画面还历历在目。

“看吧,你不也这样?”苏柠凑近迟晚的耳朵,压低音量告诉她,“还有一个关键和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想做他女朋友根本没希望啊,那哪个女生还费那个心思去接近他关心他啊,男生嘛,更别提了,走在他旁边都会被比下去,而且又是学霸,当然是敬而远之最符合成年人选择啦。”

“他竟然单身啊?”迟晚惊讶,“按理说,这种质量,不可能被剩下的,虽说大一才开学两个月,但是他这种应该会有好多女生喜欢会生扑的吧?”

“他何止单身,就差把不恋爱三个字挂在脑门上了。”苏柠说道,“开学一星期的时候,过来我们班和他表白的女生一个接一个,他都当众拒绝,一点儿情面都不留。有个很勇的经管系妹子,长那么好看,告白被拒和他要个联系方式,他也不给。他说他不用手机……”

“不喜欢就应该拒绝啊,难不成养鱼啊?”

“而且他作息时间很恐怖的,不是学习就是学习,下课时间都泡在图书馆。”

迟晚感叹:“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可怜学霸因为太优秀还要被无形中孤立。”

“滚滚滚。”苏柠怼回去,“你这是在影射你自己呢吧,你和学霸这词压根不沾边好嘛,也就是个天赋型选手,整天好吃懒做,最后还能碾压别人,老天爷真不公平。”

“什么天赋型,什么好吃懒做,我这是从小被熏陶的,再说了,我有得选吗?我也想学其他的呀,可是家里不准啊。天天念叨着什么我如果不学迟家的衣钵就在我这一代断了,中医文化慢慢就要消亡了……”迟晚掏了掏耳朵,“茧子都听出来了。”

……

伴随着手机闹铃一阵清脆的声音,迟晚从睡梦中醒来。某些学生时代的记忆清晰得就宛如昨日刚刚发生的一般,然而现实却是,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睁开眼睛后,迟晚才发现,昨天她竟然就这么蜷缩着手臂,黑伞握在胸前,维持这个姿势侧睡了一整夜。

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迟晚把伞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伞,她不想还了。

作者有话说:

程睦南:下次记得还伞。

迟晚:这伞,我不想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