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晚陪着程睦南,约莫半小时后,他才稍微舒服些,发作期间,她看着他疼得浑身衣服湿透,看着他痛苦难耐,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询问他的感受记录下指征变化,然后通过不停跟他讲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很多时候,都是她问好几句,他才能勉强点头摇头或者简单回答一下是不是,实在是没有精力多说话。

“可能你身体有些虚弱,所以有些药对于你来讲,有些猛了。”迟晚有些自责,“我回头调一下。”

“好。”程睦南扯出一个微笑,“疼归疼,呼吸的时候却感觉通畅了许多。”

“真的吗?”迟晚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但是又怕是程睦南为了让她宽心随便说的,她再三强调,“这个要实事求是的,你哪里好了一点,哪里感觉更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讲清楚,不能有一点添油加醋的,更不能骗我。”

“是真的。”程睦南郑重其事地说,“我说了,以后不会再骗你。”

迟晚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一起先去食堂吃个晚饭,然后你回宿舍洗个澡换身衣服。”迟晚提议,“晚上我们去五大道散步压马路好不好。”

“好。”程睦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你想吃什么?”

“随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程睦南不挑食,他喜欢跟着迟晚的口味后面吃。

“那……今天咱们去小餐厅点炒菜吧。”迟晚忽然有点想那一口。

“好。”

到了小餐厅,吃饭的人很多,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唯一一处空位走,巧的是,这位置,恰好是大学时候他们唯一一次一起吃饭坐的那张桌子。

小餐厅还是原来的老样子,装修什么的都没变,玻璃台面下依旧压着绿白格纹的桌布。

菜单似乎更新了一些菜色,迟晚认真翻看起来,然后在本子上刷刷地写着菜名。

她写完,刚要拿去给前台下单付钱,程睦南忽然起身,抽走她手中的夹板。

“我去吧,听说现在可以刷一卡通了。”说完,他便径直走过去刷卡付钱。

“你付我付不是一样嘛。”等他回来,迟晚笑着说。

“的确是一样。”程睦南收起自己的职工卡,眉毛轻佻,表情玩味,“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从伙食费省钱的穷学生了,总不能还让你替我付钱。”

迟晚听完,第一反应是觉得程睦南终于扬眉吐气了,但是仔细再一琢磨,才发现不对!

“替你付钱???”迟晚捂住嘴,惊道,“你不会……”

“是的,我知道。”程睦南点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人总是喜欢三更半夜地给我充饭卡,每次面值都是30元。”

“你怎么可能知道?”迟晚震惊,“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一次和你坐在这里吃饭的时候。”

“上一次和我坐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迟晚重复着他的话,脑海快速回忆当时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啊。那次帮你充500块,我明明收了你现金的,你怎么可能怀疑到我?”

“我故意说错了学号的一位数字,但是你还是成功充上了钱。”程睦南笑着说,“这证明什么呢?你的充值列表里已经保存了用户,且不是第一次充。”

迟晚:“……”

“我去教务处查过系统,知道给我充值的那个账户的一些信息,和你完全对得上。”

迟晚哑口无言,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程睦南那个时候就识破了。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戳穿我?”迟晚问。

“不知道。”程睦南如实回答,“可能我怕戳穿了,事情就要说清楚、讲明白。虽然我一直不喜欢拖泥带水和不清不楚,但是……有些东西,我不忍去亲手破坏掉。”

对于别人,他可以拒绝得毫不犹豫,话也讲得一点情面都不留。但是对于迟晚,他是动了恻隐之心的,他当时无法明确自己的感情,但是也无暇去顾及自己的个人感情,他连起码的生存都困难,又怎么有资格去体验和享受爱情这样奢侈的东西呢?

她的委婉和迂回,她的隐忍和克制,他都清楚。

比起别人热烈到极致的追求和公开施压般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告白,她几乎都选择了最隐秘的方式接近他,善良地为他的自尊心考虑,甚至想出来这样一种充饭卡的方式。

程睦南心想,如果自己稍微粗心一点,大概率会错过这样一个女生珍贵而又真诚的心意。

如果说目前为止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就是大学时期的他,选择了退缩和逃避。

他没有敢去接受这样的心意。

“程睦南……以后你要喜欢我多一点。”迟晚昂着下巴,佯装不服气的样子,“不然我心里不平衡!”

“好。”程睦南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好了极大的心理建设,“我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求婚估计要被你拒绝个几次才能成功。”

“哼。”迟晚心里肯定是舍不得的,但是嘴上却振振有词,“应该的,谁让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视而不见!万一我们没有在古巴重逢呢,我是不是只会成为你青春里短暂的一个过客?”

“如果没有在古巴重逢,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和别人结婚的冲动。”程睦南坦言,“估计会一直是个工作狂。”

“说得你现在好像不是工作狂似的。”迟晚吐槽道,“让你教课是为了帮你做康复训练的,不是让你像现在这样拿命备课的。”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力争做到最好。”程睦南笑笑,反问她,“你不也有个外号叫津天灭绝师太?这难道不是卷出来的荣誉称号吗?”

迟晚一脸黑线:“喂喂喂,谁告诉你的!你才灭绝师太呢!我那么年轻又貌美!”

“是是是。”

“从现在开始,我要抛弃拚命三郎模式,回归咸鱼躺平佛系的我。”

“嗯。”程睦南点头赞同,语气很认真,“别让自己那么累,我看着会心疼。”

迟晚情话听得心里美滋滋。

“如果可以,我希望只要累我一个人就好,你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可惜……”程睦南叹气,语气有些怅惘。

“行啦,别唉声叹气的,菜来了,干饭才是正道!”

“嗯。”程睦南没急着动筷子,而是先戴了一次性手套,好整以暇地帮迟晚剥起了白灼大虾。

迟晚喜欢吃这些带壳的东西,但是又怕麻烦,不帮她剥壳,她顶多吃三四个尝尝味,如果帮她弄好,她会开心地吃完一整盘。

她从来没有要求程睦南这样做过,但是他想让她多吃点,他也喜欢看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便自发干起了这类工作。

不是为了秀什么,而是真的乐在其中。

“怎么都是我在吃啊……”迟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晚晚。”程睦南把剥好的一盘虾推到她面前,凝神看着她,开口,“上次迟老约我去你们家吃饭,你看什么时候安排下吧。”

迟晚顿住,黑珍珠似的眼睛转啊转,疯狂想对策和借口。

“总要面对的。”程睦南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丑女婿迟早要去见丈母娘和老丈人的。不然……你在我宿舍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住着算怎么回事?”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去领证。大不了我回家去偷户口本!”

“晚晚。”程睦南摇头,劝她打消这个念头,“我已经自私了一回,拖着这样一个孱弱不堪的身体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再自私得让你和家里面决裂,得不到祝福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爷爷已经认可你了啊……”

“那你又在顾虑什么呢?”

迟晚不说话。

“我没你想像得那么脆弱。”程睦南正色道,“我已经当过一次懦夫,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如果你真的想和我结婚,这只是我们需要面对的第一个挑战,甚至比起之后日子里会遇到的困难,这点程度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们如果不祝福你会怎么样?一直不跟我结婚吗?还是再来一次为我好的分手?”

“我们之间,不会再存在分手的问题了。”程睦南给出承诺,“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她也知道,现实情况不容许她盲目乐观。

父母的担忧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顾虑很现实却又不得不面对:也许结了婚,很快就会守寡,也许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也许会历经几十年的后遗症,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掉彼此的爱意转为互相埋怨,也许……

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但是当程睦南已经能够直面死亡这个议题的时候,她还不敢。

她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

“好。我会告诉我爸妈……安排时间让你去我家吃饭。”迟晚终究是答应了他,然后开始闷头吃虾,吃着吃着,却觉得今天的味道咸极了,原来虾肉早已浸满了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