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找医生了解了关于程睦南的相关情况,回病房的时候给迟晚带了份盒饭。

“吃一点吧,他还没醒,你不能再倒下。”

迟晚本来没有胃口根本吃不下东西,但是听他这样说,想了想,便接过饭盒开始动筷:“谢谢。”

“不客气。”沈星河坐到一边的桌子旁,打开自己的饭盒迅速扒拉了几口,然后便走到窗边打起了电话。

听上去,像是在跟领导汇报程睦南的情况。

迟晚一边安静吃饭,一边拿着程睦南的手机疯狂搜索有关海湾综合征的病历治疗信息和资料。

“部里的意思还是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我们……愿意不计代价地尽最大努力为他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沈星河挂断电话,将领导的意思传达给迟晚,“看到他这样,大家都很心痛。”

“我不理解,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情仍旧需要保密。”迟晚心中是有火气的,她作为程睦南曾经的未婚妻全程被瞒着,“如果不是他今天出现在医院,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

“按道理,你是有知情权的,但是睦南坚持不让告诉你,所以部里当初尊重了他的决定。”沈星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和他是同期青年干部班的学员,领导本来是想让我过来跟他聊一聊,做一做他的思想工作,没想到他会……”

“得痛苦、绝望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他这样一个人决定绝食求死。”迟晚光是想一想,就禁不住哽咽,“他从小到大受过那么多苦难和不公,从来没有退缩低头过,甚至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过,他一个那么乐观刚毅、执着又坚强的人……”

迟晚说不下去了。

“我能理解他婉拒部里升职调动决定的原因,毕竟是那么傲气的一个人,这种类似补偿性质的闲差,他不愿意去做也在意料之中。”沈星河看了程睦南一眼,是真的觉得为他惋惜,“我们这个职业,对身体素质要求不低,记忆力的减退和其他的不适,让他没有办法再从事这种体力、脑力双重高强度的工作。”

“即使没办法继续为外交部工作了,你们就这样放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吗?”她愤愤不平,“新闻上一点报道都没有,他们的这些牺牲和付出,难道不值得被大家知道吗?”

“目前,还属于不适宜公开的情形。”沈星河说,“他已经不止提了一次辞职,部里一直没有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

“只要不批,他就依旧是外交部的一员,身为外交工作者,如果选择自我了断,一旦被外国媒体曝光的话,势必会对组织造成非常负面的影响,有心人士会利用这些营造舆论,攻击我们……”沈星河不愿意提自杀这个词,但是他很清楚,以程睦南的素养和觉悟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但是他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觉得他选了最温和的一种方式,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沈星河不忍再去设想,如果今天抢救不成功,他会以怎样的心情去向领导汇报。

还记得,入部的时候,他和程睦南第一次在培训班见面,闲聊时他们一致认为:外交部,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

只要你有才华有能力,敢拚敢干,就一定能有你的一方舞台。

现在他却觉得,可以不问英雄的出处,但是我们不能让英雄没有归宿。

他必须做点什么,或者说,他可以做些什么。

沈星河陷入了沉思。

迟晚脑袋很乱,看着挂点滴未苏醒的程睦南,她只希望这是一场梦。

她现在甚至可以坦然接受程睦南的单方面分手,并且宁可他是因为不爱和厌倦而离开,而不是如今这种原因。

只要他过得好好的,她愿意承受一切的痛苦。

原来,在哈瓦那,梦碎的不止她一个。

程睦南,才是那个彻彻底底被击垮的人。他没有了健康,没有了事业,没有了爱人……

“这么对他,太残忍了……”迟晚拚命擦着脸上的泪,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泪水夺眶而出,蕴含了太多对他的心疼、委屈、不平,“为什么偏偏又是他?为什么这么好的人要遭受这么悲惨的命运?”

由于情绪波动过大,迟晚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处又在抽痛,整个心跳都好像漏了几拍。

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跪在病床旁边,泣不成声,想起几天前自己发出去的邮件,自责无比:“婚礼请帖是假的……我没有要和池钊结婚,我真的只是想气一气你……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

“程睦南,对不起……”

“程睦南,你知不知道我是医生,我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啊……你竟然要把我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迟晚想到医生说他没有任何求生的意愿,更加心痛得无以复加,所以他是觉得只要祝福了她,就可以了无牵挂地走了吗?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骗我一个人扛下所有?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和依靠吗?”

沈星河看着这样的场面,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试着扶她起来:“他就是不想看你这样,才选择瞒着你的。我今天自作主张把实情讲给你听……是希望你帮着我们一起让他振作,你要足够强大,足够坚强,才能给他力量,对吗?”

“我去洗把脸。”迟晚闻言,努力使自己镇定,她强忍住抽泣。转身去了卫生间。

沈星河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程睦南的三张辞职报告,缓缓将它们撕碎,扔进垃圾桶。

正要出去询问医生程睦南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时候,只见躺在**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睦南?你醒了?”沈星河第一时间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喊医生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程睦南声音嘶哑得厉害,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很是虚弱,他问,“你的外派任期应该还没结束吧。”

确实没有,这次是临时请假回来的。

沈星河不能说是领导拿他没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叫自己这个和程睦南只是青训班同期、交情并不算深厚的人特地回来做他工作。

“回国探亲,顺便准备结婚的事情。”沈星河答。

“那真的要恭喜你了。”程睦南扯出一个微笑。

“你的事情,是不是要给组织一个解释?”沈星河说回程睦南的事儿,“绝食轻生,性质多恶劣不用我跟你多说吧。”

“我的辞职信批一下,就不需要解释了。”他低垂着眼眉,头痛欲裂,胃里也隐隐作痛。

“你的辞职信被外长亲自拒了,还在部里进行了通报批评,说你无组织无纪律,擅离岗位,不服从命令。”

程睦南沉默着,没表态。

“6个同志里,你算是为数不多目前还幸存且身体状况相对较好的。”沈星河缓缓开口,“M国在A国的反人道主义行径,需要有人站出来揭露。国际舆论场上,同样需要我们的声音。”

程睦南这才抬起了头。

“若有需,召必应。”沈星河问他,“这是我们那时候在青训班第一节课上老师教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程睦南沉声答道。

“现在的形势多复杂多危险你应该很清楚,各种形式的交锋已经发生在暗处,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全方面的对抗,需要将真相揭露公之于众的时候,你必须能够站得出来。所以,你要活着,撑也要撑到那个时候,这是任务,也是使命。不然,你对得起那些已经牺牲的同事吗?”

沈星河指了指垃圾桶:“你之前的辞职信我已经帮你撕了,如果你现在要继续写,我不拦着。总之,你考虑清楚,给我一个答覆回去覆命。”

程睦南没有思考太长时间,他平静表示:“我会尽快回去报到。”

沈星河得到了承诺,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猜对了,程睦南这样傲气的人,从来不屑于被施舍和可怜,他不怕死不怕苦,怕的是没有价值和意义。

支撑他活下去的希望,是他还需要战斗,是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是这个世界上,还有牵挂。

“报到的时间部里会再商议决定,你先养好身体。”沈星河嘱咐他,“相关安排我会及时告诉你。”

“嗯。”

迟晚洗完脸,和医生们一起进了病房。

他醒了?

迟晚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没有立刻上前和他说话。

医生和护士给程睦南测量了血压、心率等基础指标数值,他透过人群,看见了迟晚。

眼里的讶异转瞬即逝,他垂下眼眸,默契十足地,也没有主动和她交谈。

“程睦南。”迟晚握紧双手,一脸严肃上前,亮出自己的胸牌,语气坚定,“我是迟晚,现在是你的主治医师。”

一旁的医生和护士愣住了,程睦南也抬头看向迟晚,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去判断她刚才话的真假。

“海湾战争综合征,恰好是我的博士阶段论文课题。你之前接受的西医抗生素疗法并不成功,刚才我已经获得外交部领导的同意,成为你的主治医师。”迟晚看向沈星河,“对吧,沈处?”

沈星河配合地点了点头。

“请问你获得我的同意了吗?”程睦南反问她,表情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