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规整地嵌在石室墙壁上,烛火幽幽曳曳,映着底部池水,泛起粼粼微光。

池中须弥座被莹白的夜莲围簇着,稳稳托起一朵流华闪动的金色巨莲。

重重相叠的莲瓣包裹成一道屏障,里面蜷缩着一个女子,碧色纱衣如云絮,从莲心铺散开来。

即便只是借着影绰烛光,也能看出这女子的倾城之貌。

她阖着眼眸,恬静得似是熟睡。可若单从她的身体来看,却瞧不出任何动静。

这女子全然没有呼吸似的,仿佛只是一个精致的瓷白娃娃。

滴答——

露珠压弯了荷叶一角,终于滑落下去,声音回响在空寂石室内,池水被惊起层层涟漪。

似是被这突兀之声搅扰,本该沉睡的意识,竟隐隐有了苏醒的征兆。

花清染在混沌中悄然睁眼,所见只余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依托在怎样的躯壳里,但每每尝试操控,都只是徒劳。

正如她现在这样,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五感闭塞,五识不通。

仅能借周围时有时无的水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借身边夜莲的绽放与闭合,来感知生命的气息。

花清染身处无边黑暗,只有零星声响和清淡幽香作伴。

好在她清醒的次数和时间都十分有限,便也不会觉得无聊。

有时她也会疑惑,或许自己与那些夜莲并无不同,或许自己就是它们的一部分——

可以是一株花,一片叶,甚至只是一颗稍纵即逝的露珠。

也或许,只是时候未到吧。

花清染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在漫长的等待中,寂静无孔不入。

这次清醒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都要长一些。

花清染照常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当她数到五百零一的时候,第二颗露珠终于滴落。

她便是如此在这短暂的清醒中重复着同样的事,无论周遭变化是否在预料之中,于她而言都是惊喜。

而这时,沉闷的轰鸣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愉悦,在空寂的石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照以往,每逢这种轰鸣过后,便会有一名女子来到这里,自顾自地对她说上几句话。

这是花清染有意识以来,唯一听到过的人声。

只以她现下的认知,还不能完全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那女子声音空灵,带着些清冷。花清染很喜欢听她说话,故而在数露珠的时候,常会盼着她来。

可这一次,来者却并非那名女子。

靴底与玉石铺就的地面相触,发出的细微声响越来越近。

这些脚步声稍显错杂,她听得出,来者不止一个人。

未知的变化让她感到欢喜,她很想冲破这黑暗,想如叶间露珠般弄出些动静,好让来人注意到自己。

可即使尝试过许多次,花清染依旧无法如愿操控这具躯壳。

她只是一抹意识。

这罕见地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挫败。

脚步声在不远处止息,石室复又陷入沉沉死寂。

就在花清染以为那些人已经悄然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人终于开了口。

“这……竟真的是若锦。”

说话的是个语气温和男子,他声音轻缓如和风,花清染却从中听出了些许隐忍和克制。

“锦夫人当时灵脉俱碎,三魂七魄皆有损伤,好在肉身尚且无虞,才能借净魂池之力将其保全。”

接话之人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如今百年之期已至,新的至纯灵骨也将降世,正是移魂转生的最佳时机。”

“移魂转生,以命换命?”那温和之人略有不悦,“孤阙祭司,您一向恪守天道,秉正无私,竟也认为此举,合乎法度么?”

“阙,只是奉命行事。”

闻此,那人没再多言,只沉声道:“阿轩,若锦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沉默间,一同来此的第三人终于冷冷发话。

“本座如何决定,不劳墨宗主费心。”

此人语气不善,花清染只听着,便觉周身泛起一阵阴寒。

紧接着又是一段沉默,良久,那位墨宗主才道:“我只是没想到,此等机密之事,城主竟会让我知晓。”

他顿了顿,放低了声音,“本还以为,此生再无缘踏足幽明界。”

“别急着高兴。阿锦一日不醒,你我之间的恩怨一日不休。本座召你回来不为别的,只是怕墨宗主在凡世过惯了舒坦日子,忘了自己还欠了阿锦一条命!”

“希微自不敢忘。凡世百年,希微心中有愧,日夜难安。今虽奉了诏命,私心里,却也是为赎罪而来。希微之命早已不属于自己,只需城主一句话,死亦甘愿。”

“怎么,想以死谢罪?”

那人沉默,继而城主冷哼道:“你的命,留着还有用。”

听到这话,墨希微终于轻轻一笑:“听凭城主发落。”

花清染凝起心神细细听着,却琢磨不透这几人的对话。

那位墨宗主,听着不像是个愚人,说出的话却也实在算不上聪明。

其中有一点最令她不解——

这世上,怎还会有人仅凭旁人一句话,便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花清染在混沌中待了太久,虽不知何为“生”,但“死”这个字,想来比她现下的境况好不到哪里。

困于虚实之间,实不能算作幸事。

她没有为此纠结太久,熟悉的昏沉感忽然席卷而来。

对陌生人事的好奇让她有些不甘心,此时却只能迷迷糊糊地强撑着意识,让自己不至于立刻陷入沉睡。

神思挣扎间,她恍惚听到那被称作“城主”的男人继续说道:

“阿锦不在的这一百年,花主之位空缺,幽明界灵气流失大半,平衡之势也已岌岌可危。故,在阿锦魂归之前,你须与孤阙合力,助本座维系此间灵气运转。”

“是。”

城主稍有迟疑,看似不经意问道:“你的伤……?”

墨希微淡淡一笑:“城主无需担心,我既已从凡世归来,一点小伤,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嗯,莫误了正事。”

“是。不知,这位新任花主,何时会醒?”

一旁沉默许久的大祭司终于开口:“以阙之推算,应当是三日后。”

“那,该如何称呼这位花主?”

“一切照常即可。只一点,不要让她听到有关阿锦的任何事。”

城主的语气恢复先前的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至于名字,她应是叫做,花清染。”

花清染……

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沉寂已久的灵魂突然被唤醒。

原本昏昏欲睡的花清染,只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力量,猛然扯住自己的四肢百骸。

自此时起,意识忽然有了重量,拉着她不断下沉,直至彻底落进那陌生的躯壳里。

她蓦地睁眼,如重获新生般大口喘着气,惹得周围莲花簌簌摇曳。

莲塘里的动静惊扰到岸上的三人,他们交谈的话语戛然而止,不可思议地盯着蜷缩在金色莲花里的女子。

花清染抬头,被石壁上的长明灯晃了眼,五感变得异常敏锐,好在烛火微弱的光线并不难适应。

入目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惊喜和新奇。

她从莲心上缓缓撑起身子,还未来得及环视周围,便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几道目光。

自意识觉醒以来,花清染从未真正与人接触过,此时不知该如何行事,竟不好意思起来。

她极力适应着这具肉身,近乎僵硬地抬手扒着莲瓣,怯生生露出一双剪水瞳,对上那几道或惊愕、或骇然的目光,有些生涩地小声开口:“你们方才,是在……叫我吗?”

直到此时,花清染才终于看到岸上那三人的面容。

他们俊朗的脸上,皆难掩震惊之色,以至久久不曾言语。

即便是最为淡漠从容的大祭司,此刻也不免失态。

谁都没想到,他们口中所说的“新任花主”,竟会在此时提前苏醒。

花清染显然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以为他们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正欲重新开口时,却见其中身着墨色华服的男子淡淡一笑,率先打破此间缄默。

“看来,是我们太过唐突,惊扰了花主。”

“花主是什么?”

花清染歪了歪头,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说话之人,忽然笑起来,“原来是你呀,我知道,你叫墨希微,对吧?”

闻言,墨希微错愕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苍白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微一颔首,“花主果然聪慧。”

他淡然温和的气度使人如沐春风,花清染顿觉轻松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拘谨。

她直起身,大着胆子打量起另外两人。

站在中间的那人一袭玄青色云纹锦衣,华贵庄重,表象看似文雅,一双眉目却冷冽非常,只淡淡撇来一眼,便让花清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位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城主大人了。

而站在他另一侧身穿白袍、白绫覆眼的青年,应该就是那位淡漠寡言的大祭司。

郁轩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又不动声色避开。这冰冷之外的情绪几乎转瞬即逝,却仍是悉数落入花清染眼中。

花清染不明所以,如同初生幼兽般缩在莲瓣后看着他,却听他凉凉开口:

“花主既已苏醒,吩咐流霜好生照料,万不可怠慢。三日后,祭典照常举行,一切流程,还需大祭司多加费心。”

白袍祭司俯首回道:“谨遵城主之命。”

“届时,还望墨宗主谨记今日之言。”

“希微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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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灵猫一族的少主雪初凝,近来因入了合欢宗,沦为上清界最大笑柄。而她纡尊降贵拜入合欢宗门下,不为别的,只为将那佛门圣子宴清霜追到手。

然佛门圣子不染尘缘,偏她心生执念,私慕三百年。

她用尽了学到的一切手段,宴清霜依然无动于衷。

终于有一日,他没再赶她走,却将自己的心,剖给了魔神做交易。

雪初凝得知时平静如常,睡醒后只身赴险,遍体鳞伤把他丢掉的心捧回来。

佛子看也不看,弃之如敝履:“你想要,便拿去吧。”

雪初凝悟了,佛子从云端跌入尘泥,现下一心灭世,自然没空谈情。

于是她决定先帮他灭世。

宴清霜:?

*

世人皆道,猫妖天生反骨,性情冷傲且聪明。

宴清霜以为,雪初凝也会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时间一久,她自会生厌离去。

初时,他对她那些小把戏视若无睹。可后来他才知道,这只雪色狸奴为了他,当真是不要命。

她终究成了他心中唯一的净土,引他共沉沦,陪他破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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