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艺同学的样子挺奇怪的,我们到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教室里呆坐着,还念叨着‘不对,还不可以这样’什么的,不过身体状态看起来倒是还好。”

在教职工办公室里,加藤惠听到了老师的见闻。

她稍稍思考了一下,又很快回应道:“麻烦老师了,请问安艺同学走了吗?”

“已经走了,还挺急的,问他什么也不说。”老师明显不太高兴的说着,又很是在意的问道,“加藤同学,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性骚扰?”

加藤惠微笑着摇摇头:“不是哦,只是社团里闹了一些矛盾,大家可能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吧。”

确认只是起了冲突,而不是加藤惠受到什么性骚扰,且双方都没有继续计较下去的意思,老师们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加藤惠离开教职工办公室,又向里面微鞠了一躬,关上门返回了之前的空教室,只是走到门口,便听到了英梨梨的哭声。

她的脚步停了停,想了一下,选择靠在门外等待着。

虽然和英梨梨已经关系比较要好,可以互相称呼名字,但诗羽是高年级学姐,平日里的接触又比较少。

今天这种情况,在哭的大概不止是英梨梨,这种时候进去打扰可能不太合适。

当然,这也不是说关系不好的意思,只是私人关系没有亲近到那一步,至于其他的尊敬啊,以及看到她被安艺伦也那样对待的心疼还是有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哪怕是她这种安安静静置身事外的性子,也不可能对一些发生在身边的糟糕情况视而不见,何况在最初见到时,荻原明就以“刚才怎么不站出来说两句呢,你这置身事外的无辜者”嘲讽过她。

这让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在需要的时候更早一点的站出来,更有勇气的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比如拿书对着安艺伦也的脑袋,用尽全力拍下去。

不如此,不足以让冲突平和下来——最初在英梨梨家那次,如果不是果断的动了手,帮诗羽学姐出了口恶气,局面会演变成怎样还很难说。

当然,如果说最初主要是为了最好的平息冲突,顺便自己小小的出口气,这一次就真的是为诗羽学姐打抱不平,以及制止可能出现的暴力行为了。

不然她不会使那么大劲。

而等听到还债一词之后,她的尊敬感更上一层,对于打的那一下也更不后悔了。

直到屋内的哭声停歇,加藤惠这才轻轻的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带着泪痕眼圈发红的确实不止是英梨梨,不过等到哭过一次之后,诗羽的情绪也得到了释放,至少笑容没那么糟糕了。

加藤惠像是没看到那样,轻声说了从老师那听到的话,提醒两人再多小心一点。

“还不可以这样?”听着加藤惠从老师那转述的话,英梨梨心中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惠摇了摇头:“不知道呢,但总感觉很不妙。”

这仿佛带着什么算计的话语,让英梨梨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糟,她的内心摇摆了半晌,突然狠狠的一咬牙:“决定了!我也要把这次的画稿当做‘道歉’用。”

诗羽皱了下眉头:“英梨梨,你不用这样的。”

“不是仅仅因为你,上一次宴会结束后,我给妈妈说了后来他对你说的那些话,妈妈也有点生气了,给我说了很多。”

英梨梨阴着脸,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气呼呼说道:“妈妈告诉我说,如果真的担心你走入歧路,该做的是疏导关心,尽可能让你接受小说之外的其他文字创作,或者干脆帮你找到别的梦想。而不是做出这种让你会被家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可能毁掉家庭关系的威胁。”

“清白确实很重要,但这并非绝对应该告诉家里人,防止你遭受不幸的骗局或威胁。而是一次非常恶劣,又确实公平的机会,极端点说,父母都不应该插手。”

“因为究竟是要秉持清白与道德,还是要今后的梦想与生活,只有你最有资格决定,那份梦想和热情是你的,几乎决定了你今后的快乐痛苦和生存方式,那是你的人生!”

英梨梨的情绪明显很激动,加藤惠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暴躁。

这个做法很有效果,但也只是平复到一个阶段,在说到接下来的话时,英梨梨不可能没有情绪。

“再进一步,以最大的恶意和最坏的情况来说,如果诗羽你的父母真的准许了这种行为,那么能做出这种威胁的人,哪怕只是一气之下做出这种威胁,在发现自己的‘好心’被践踏时,便也有可能在一气之下把消息散播出去,彻彻底底的毁掉你。”

英梨梨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阴沉的东西。

“诗羽,你是在报道上露过面,也去过签售会的轻小说家,丑闻爆出来更是会登上新闻,哪怕荻原先生帮你压下消息,网上的流言也无法消失,而若是没有压下消息,你不仅会失去轻小说家的身份,哪怕今后投身其他工作,也有可能被人认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怎么办?”

诗羽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她确实没想过那么多,因为在那之后,她完全没有想过未来二字,也没想过更加恶劣的后果。

这样的分析乍一看有些过火,让人难以置信,可却来自于英梨梨的妈妈,那不仅是一个成熟缜密的成年人,也是一个看着安艺伦也长大的人,话语的可信度高到只能令人害怕。

加藤惠的表情也出现了少许的异样和凝重,轻声说道:“安艺伦也应该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

“妈妈原本也不相信伦也会这样。”英梨梨摇着头说道,“但在那个威胁之后,妈妈说她不敢相信了,因为极端情况下,才可以看出一个人最深的本性,哪怕这只是一时的激动,一份缺乏思考的不妥,一次在各种压力情绪下的扭曲,可当下一次极端到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如此,究竟会做出什么。”

“妈妈让我再好好观察一下伦也,也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在这句结尾的话语之后,教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谁都需要思考,谁都需要缓和,哪怕知道这些只是最差的推测,但谁都无法保证它会不会出现。

尤其是在看到安艺伦也今天的状态之后。

许久之后,诗羽疲惫的叹了口气:“走吧,我想回去休息了。”

英梨梨也算慢慢冷静了下来,在站起身的时候,突然问道:“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加藤惠似乎有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可没有欠下什么哦,但都努力那么久了,我们的游戏,我还是想好好做完的。”

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呢?

英梨梨没有多想,诗羽暂时分不出精神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只有加藤惠自己知道了。

确认校内已经安全,三人也就一起走出学校,在岔路处分别。

加藤惠是先走的,而在分别之前,英梨梨不放心的说道:“诗羽,要不你今晚去我那里吧,啊!爸爸妈妈也很欢迎你,早就说让你再来玩呢。”

诗羽想了一下,说道:“不了,这个周末本来就在荻原先生家住了两天,再不回家就说不过去了。”

“诶?”

英梨梨用半天时间反应着这句话,和诗羽那带着笑意的眼睛对视着,然后慢慢的,发出了更多的重复音节。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诗羽终于笑了出来,虽然这么做有点恶劣,但谁让这只金毛逗起来实在是太有趣呢。

“等一等!诗羽你你和他怎么回事?”

“只是房东和房客而已。”诗羽笑吟吟的说道,“荻原先生家里养着几只猫,我很喜欢,他就给我留了房间,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过去住,当然,是要付住宿费的。”

“这”英梨梨的表情非常精彩,“这样没问题吗?”

“没有哦,荻原先生还是很有原则一个人,至少到现在为止,连任何骚扰行为都没有。”

这不是假话,所谓的骚扰要建立在“不允许”的前提下,如果允许的话,当然就不算了。

而说起唯一没有允许的,被按在**的那一次,也是她自己送上去的。

英梨梨松了口气,又很是奇怪的看着诗羽:“这种事总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吧,你胆子也太大了。”

想起自己最初去的那一晚,诗羽的心情也多少有些微妙:“第一次……算是跟着气氛被骗过去了吧,只是为了给我证明住在那里确实没危险。”

这让英梨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总之不要担心。”诗羽反过来安慰道,“如果没有荻原先生的照顾和开导,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现在,总之,我是很感谢他的。”

英梨梨很艰难的接受了这种奇妙的展开,又问道:“那你们关系好吗?”

情人和金主,这样的关系算好么?

好像是一种“很好”的关系,何况互相之间还都有着尊重,这就可以把引号去掉了。

于是在思考后,诗羽点了点头:“还不错吧,嗯,应该说还挺好的。”

英梨梨立刻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

“不!不要!”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诗羽猛然出声,把英梨梨吓得也跟被吓着的猫似的。

想起自己说的话,英梨梨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呃……好吧,安艺伦也那边确实是个麻烦。”

而在这过激的反应后,诗羽很快恢复了常态,摇着头说道:“不,不是因为安艺伦也。”

“那是……”

“我不会让荻原先生帮我,因为我没什么可以回报的,现在这样就好,虽然不能执笔,但我也不欠什么,可以好好的做我自己。”

英梨梨想了一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我明白了。”

在这之前,英梨梨主要理解的是那个霞诗子,而从这句话开始,她对霞之丘诗羽这个人更加理解了一些。

不过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分别之后,英梨梨回了家,继续思考着不对的地方,走着神吃了晚餐,父母问也什么都不说,之后回屋画画也有些走神。

直到夜已经深了,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穿着运动衣就冲进了父母的卧室,推开门喊道:“爸爸!把荻原先生的号码给我!”

斯潘塞先生和泽村太太猛然分开。

整了整身上还好好穿着的衣服,斯潘塞先生轻咳了两声:“英梨梨啊,就算想来撒娇,也不该这么突然吧,至少先敲敲门?”

作为一个在不良父母引导下画涩情漫画的,英梨梨当然知道自己撞破了什么,但也没空管那些有的没的,看到斯潘塞先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跑过去一把拿起,丢下一句“你们继续”,扭头便往外跑。

斯潘塞先生哭笑不得的喊道:“等等英梨梨,回来!你突然联系荻原先生做什么?”

英梨梨还是听话的回来了,一边将找到的号码放到自己的手机上,一边解释道:“因为诗羽啊,今天刚知道诗羽和荻原先生关系很好,既然这样,帮助的条件也该不一样了吧。”

斯潘塞先生和泽村太太对视了一眼。

“那就问一下看看吧。”泽村太太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我还以为我家英梨梨要白送了呢。”

“怎么可能啦!”

“是哦,毕竟荻原先生不会要的。”

正准备拨号的英梨梨,感觉自己的心滴下了血。

她瞪了一眼坏笑着的无良父母,狠狠按下了拨号键,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情绪。

在接通的第一时间,她立刻说道:“荻原先生您好,很抱歉深夜打扰,我是泽村。”

“哦,晚上好泽村小姐,家里又有事了?”

“不是的!家里很好,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这次打扰您,是因为我今天刚刚知道,您和诗羽的关系,好像变的不错了?”

“嗯,确实不错,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泽村小姐。”

“唔,我想说的是,既然关系变好了的话,那个条件是不是也能变了啊?”

英梨梨压低了呼吸,小心的说道:“今天她哭了。”

英梨梨很担心自己的问题让荻原明不高兴,毕竟这样问确实比较冒昧,但她没想到,在提出来之后,对面传来的会是笑声。

“辛苦泽村小姐了,她哭起来可不好受吧,知道了,我正在处理这件事呢。”

“诶?”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英梨梨惊喜的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还没告诉她,毕竟按照情况,处理事情的过程中存在着翻脸的可能性,我不能做出100%的保证,你也先不要说什么,就当是一个惊喜吧。”

“嗯!我明白了!”

英梨梨高兴的不行,又突然想起了诗羽说的话,笑容凝固了一下,又赶忙说道:“但我今天说这个的时候,诗羽显得很反对,说不想欠下什么,会不能做自己。”

“呋——”荻原明的声音带着笑意,“刚夸过她聪明,没过两天又开始犯蠢,知道了,这个问题也交给我就好,我会让她在接受的同时,也能好好做自己的。”

听到这个,英梨梨也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感激的说道:“谢谢您!”

“唔,看在你是她朋友的份上,骂人的话我会收下,这句谢谢我也收下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如果没有其他要说的,礼仪性寒暄就免了吧。”

“好的!那就不打扰您了!”

“嗯,诗羽最近也麻烦你了。”

说完这句,荻原明挂掉了电话。

然后看着自己身边一道半透明的鬼影,问道:“里面的人睡着了?”

黑影连连点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查你生平无罪,死后无罪,你无法反抗我的要求,这次的因果也算不到你的身上。”

荻原明取出一张写满字的黄纸,用打火机点着,如同念诵悼词一般沉声道:“所以安心去吧,有这个路引,你下辈子会投个好胎。”

说完话,荻原明披着月色向前走去,将点燃的黄纸随手扔出,以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唱着那一首葬歌。

“睡吧,睡吧,请不要再彷徨”

“睡吧,睡吧,忘掉所有悲伤……”

身后的鬼影鞠了一躬,随着无人听闻的歌声与烧尽的黄纸,渐渐淡去。

荻原明的歌声也就此停歇,走过了沉睡着的守墓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