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如常入朝。

路已上冻,车轮“嚓嚓”地碾过冰雪。我掀起了车窗的帘幕,注视着帝都热闹依旧的街市。路边有位白发长须的老者,手里牵着五六岁大的一个男孩,想来是祖孙俩。孩子使劲扯那老者的衣袖,老者便俯下身去,一老一小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孩子欢然跳跃着奔向一个蓝布棚子下的小食摊,老者含笑背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天伦景象如雪光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放下窗帘,倚回座位。

天帝冷静而了然的目光,仿佛犹在眼前,我看得出他已有成竹在胸的把握。我觉得他似乎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将做的选择。

车驾在西璟门停下,内侍挑起车帘。寒风夹着零星的流霰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冬日疏懒的阳光,洒落在次第的宫宇之间,往日肃穆的天宫,变得晶莹清朗。

储帝的心情似乎很好,我将几份拟好的诏谕放在他案边,他抬起头冲我微微笑了笑,说:“有劳了。”

然后他又俯身披阅奏章。

我走开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储帝的身影略显佝偻,也许是因为劳累,他看起来远比他的年纪苍老,他的眉宇之间总有难以掩饰的疲倦和憔悴。

“子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说完了才抬起头。

我迟疑地看着他,想起昨夜天帝的告诫。

储帝问:“子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他留意地看我,目光真诚而坦然。

可是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我已经别无退路。

然而,许久之后,我却又一次听到,那个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说:“臣弟考虑,是不是可以……”

我还是如常帮助储帝料理朝政,天帝也依旧每天下棋。他总是意态悠闲,看来和从前并无不同。

只是他近来越发少言寡语,我总感觉,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二月,理法司接到一个案子。

苦主是两个凡人,告的是凡界的督抚。凡人自治还不到三个月,就出这样的案子,如果掀出来,一定会被人大做文章。

考虑再三,我决定压掉这个案子。

听说我的决定,胡山满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王爷,你还要淌这趟浑水到什么时候?”

我默不作声。良久,我低声说:“胡先生,此事让我自己决定吧。”

胡山望着我,我看见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起来,最后他长叹了一声:“好吧,既然王爷执意如此,胡某也无话可说。”

停了停,他又说:“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王爷一句,王爷倘若压掉这个案子,那就真的进退无路,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了。”

我苦笑,“我明白,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胡山便不言语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忽然又说:“王爷不觉得这案子蹊跷么?”

我怔了怔,我当然知道这案子暗藏文章,但胡山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他说:“王爷现在是理法司正卿,掌管天下刑法,这案子却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理法司,难道不奇怪?”

我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山高深莫测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想他一定看出,其实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过后我还是将那案子压了,在理法司大牢,要让两个凡人消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其余的事,也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我知道,做不做这些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有一天,胡山对我说:“天帝是在回护王爷,他的用意王爷难道不明白么?”

我避而不答。他便轻叹一声,不再提起。

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不知为何,我仍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