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懋三十七年六月初的一个黄昏,天帝的旨意到了北荒。

我拿着诏书去见我的母亲,告诉她,我们要回去帝都了。

母亲没有显出多少意外,她只是审视着我的脸色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是还有话,可是我说不出口。

母亲温柔地看着我微笑:“我是你的娘亲,有什么话你不能告诉我么?”她这样说着,拉起了我的手。

母亲手上的温暖,一直透到我心底,更叫我愧疚不已。然而我不得不吃力地开口:“我已经命人在帝都城外买了一处宅子。过去之后,娘先在那里住一阵,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会……”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我看见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长久地凝视着窗外,夕阳斜抹,最后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异样清明,然而我却知道,她的思绪又去到了尘世之外不知远近的地方。

我总觉得,她生命的大部分已经随着父亲而去,只留下一个残缺的躯壳。

大部分时候,母亲清明如常。但有时,她会冷不丁地指着一个地方问别人:“那只鸟儿是不是很漂亮?”

可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她的语气是那样认真,以至于人不得不相信她的确看了什么。

我听见下人们在私下里议论,说母亲已经疯了。我很生气,下令杖责这些人,并且把他们赶出府去。然而我可以封住他们的嘴,却封不住他们日渐异样的眼神。这更让我不好过。

我怎能忍心离开她呢?她只有我这么样一个儿子。

可是我别无他法。

因为我不想终老于此。

我垂首等了很久,我的母亲依旧静静出神,我甚至已经不确定她是不是早已忘了方才的话。忽然我听见她轻声叹息:“我明白的。叫如云陪着我就行了。”

如云是母亲身边最伶俐的丫鬟。我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当我抬起头,看见母亲正用异样的眼光凝视着我,仿佛她在看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那眼神既悲哀,又怜悯,更多的却是无奈的平静。

我心头一紧,我说:“娘,你怪我?”

我心里很乱,如果她回答“是”的话,我该怎么办?

母亲微微笑了:“不,我不怪你。”

顿了顿,她用低喃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真的,一点都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