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凉如水。

一群大鸦在乾安殿前空旷的平地上漫步,它们的周围,禁军面无表情,有如雕像般伫立,他们腰间的佩刀在最后的暮色中,发出阴冷的光芒。

蓦地,群鸦仿佛受到了初晨第一缕阳光的惊吓,刮刮怪叫着飞起,空中飘落下几根深灰的羽毛。

邯翊站在殿角,望着东方金色的天空,太阳还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恍如幻梦般的一个夜晚,已经过去了。

他发现有许多细节,此刻竟已无法回想起来,以至于他时常无法确定,有些事是不是真的发生了?

有个人走过来,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旁。

他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兰王若有所思的面容,便也没有作声。

过了很久,兰王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邯翊不说话,良久,他微微摇了摇头。

兰王又说:“你好像并不高兴?”

邯翊又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说:“是啊。”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不及开始高兴,此刻却觉得并不是这样。

兰王说:“我也是。我总觉得这一切,顺利得有点邪。”

邯翊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安,他发觉自己的心里也弥漫着同样的情绪。

他想起大半个月前,白帝将节制禁军和东、西军兵马的诏书交给他,告诉他姜家那边有了异动。

“你去管这件事吧,我看得太多,不想再看了。”

此刻回想起来,白帝的语气似乎的确有些异样。然而他那时未曾留意,他眼中只有那份诏书。他想不到想要的东西这么容易会得到。

所以他迟疑着,没有立刻接过来。

白帝拉过他的手,将诏书轻轻地按进他的手里,非常温和地说:“拿去吧。早晚你也要挑这个担子。”

和他的声音相反,白帝的手却是冰凉的。

相触的瞬间,邯翊微微哆嗦了一下,然而他想,这本来就是他的,于是他便握紧了那份诏书。他知道,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现在,一切似乎都如意了,可是心里却莫名地沉闷,总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

兰王说:“恐怕要等到东、西军的军报都到了,才能放心。”

东军的主帅赵延熙,从少年时代就跟随着白帝,他一定不肯背叛。

西军的主帅傅世充却不同。

东、西军一直明争暗斗,傅世充资历比赵延熙老得多,他总以为那个年轻人没有资格与自己平起平坐。也许是因为有些不忿,他与朝中一些人有了形迹暧昧的往来。

匡郢被彻查的时候,从他府中找出了一些信件,这些信被悄悄地压了下来。

邯翊派人将这些信还给了傅世充,却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他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本他应该更好地策划一下,但是机会来得太快、也太好。他知道这样做很冒险,但是他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在东军,此刻应当正在进行一场兵变,是否能够成功,就决定了天下未来的命运。

邯翊说:“五天前我已经通知傅世充启程,即使东面不能成功,禁军也能守上一阵。只要……”

他迟疑了一会,“只要禁军真的能听我们的。”

兰王不做声,忽然,他奇怪地笑了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有等邯翊说话,就自己回答了:“我在想,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子晟他一辈子想要,始终没有得到的一样东西,如今却在你的手里。”

邯翊问:“是什么?”

兰王微微一笑,“名分。名正言顺的名分。”

邯翊默然不语。

兰王又说:“这东西有时候一钱不值,可是有的时候却又抵得过千军万马。”他拍了拍邯翊的肩,然后仿佛很轻松地笑笑,转身走了。

然而,他的脚步却并不轻松。

次日传来的军报,东军的先锋,已经到达了鹿州的边界,算来只要几天的时间,就能兵临城下。

虽然事态超乎想像,但是帝都的气氛却很平静。都知道北帝的手中,握有最后的王牌,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点破。

这个人是文乌。“该下决心了吧?”他用一贯的语气说:“不会事到如今,你又改主意,要替他养老?”

邯翊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只是神色阴沉地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是你下不了手,那我去!”

“不!”邯翊摇头,“不行。”

文乌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忽然闹别扭的小孩子,讥诮地笑笑说:“如果事到如今,还要心慈手软,又何必有此一举?”

邯翊怔了一会,叹口气,说:“也许有别的办法。”

文乌眼中掠过了一丝阴骘之色,“这个紧要关头,优柔寡断不得!你当初的决心呢?想想他当初杀你全家的时候,可有犹豫过?你知不知道每拖一刻,咱们的把握便少一分?如此下去,说不定功亏一篑!”

他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兰王一直在旁边听着,却始终一言不发。

文乌又说:“等到兵临城下,我们就全成了瓮中之鳖。你愿意等死,我却不愿意!所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都要去办这件事!”

说完,便拂袖而去。

“等等!”

邯翊拦在他身前,眼中闪动一种奇异的光芒,亮得骇人:“我不准你去!”

一瞬间,文乌像是被震住了。

“你说的道理我全都明白,但——”他的声音变得极低,“没有他,便没有我。所以,有我在,非但我不会动他,任何人也别想动他。文乌,你记着我的话!”

文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忽然站起身,狠狠地一顿足,拂袖而去。

邯翊愕然,“你去那里?”

文乌远远地回答:“反正也快要死了,我找地方好好地喝几坛酒,快活快活!”

邯翊苦笑了一下。

兰王看看他,“要是你真的不想让他死,就多派些人手保护他。”

邯翊说:“我知道,我早已经加派了人。”

兰王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他忽然问:“邯翊,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还是你另有原因?”

邯翊怔了一下,“我不明白小叔公的意思。”

“你是不是为了瑶英?”

邯翊的神情有些呆滞,良久,他低下头,轻声说:“不,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宫变之后,瑶英是容华宫中最镇定的人。

她如常地坐在窗前,让宫女们替她梳洗妆扮,脸上的神情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宫人们那天都很慌张,虽然这种事跟他们没有太多关系,可是总觉得大祸临头,很多人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哭泣。

这个时候,他们看见大公主水红的裙摆,如和风般拂过回廊,她的步态,依然平稳而从容,便不由地安心起来。

瑶英径直走向宫门,告诉禁军的首领,她要见她的父亲。

首领被她的威仪镇住,什么也没说,便去传达她的话。

不多时回来告诉她,眼下任何人都不能见到白帝。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好像这是他的过错一样。

瑶英没有坚持,只说:“那么,我要见玄翀和申翃。”

顿了片刻,她又说:“去告诉邯翊,让我的弟弟们到这里来。”

半个时辰之后,乳娘抱来了申翃。

那孩子依然不知道世事凶险,见了姐姐,就往她怀里扑,嘀嘀咕咕地说些听不太清楚的话。

瑶英便不由得心酸,接他过来又怎么样呢,真的能保住他么?

过后玄翀也来了,好像知道要在容华宫住一阵,携着惊涛。

瑶英装得若无其事,“要喝什么茶?我这里前天进了好些香草,要不要煮来喝?”

“好。”

瑶英就在房里点起小火炉,煮一罐水,等滚了,将香草一样一样地点进。她神情异常专注,仿佛这就是世间唯一的事情。

然而,还是有一点水珠落在水罐上,“嗤”地一声轻响。

瑶英轻轻吸了吸鼻子。

玄翀忽然说:“姐,我新制了一支曲子,你要不要听?”

又说:“也只有此刻了,以后还未必有机会了呢。”

瑶英低声说:“别说这种话!”

玄翀笑了笑,“他要是杀了父王,肯定也就不会留下我和申翃。不过,他肯定不会碰你的。”

瑶英咬咬牙,“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们,谁想要动你们,就得杀了我。”

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明白,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也阻止不了。这样一想,顿时心痛如割,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

玄翀不再说什么,手指轻轻一抹,惊涛“琤”地响起。

起初调子还有几分凌乱,渐渐平静下来。

天地间,便仿佛只剩下这冲和的琴音,还有回廊上,申翃快乐的笑声。

黄昏时分,邯翊走出乾安殿,这才想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

奇怪的是,一点倦意也没有。

西面的天空,一片血红,大鸦怪叫着飞过残阳,投下黑色的影子,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带着点不吉利。

内侍迎上来,“宫外有个女子求见,已经等了好一会,说是从梅园来。”

梅园。

真像是一处久远的传说,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

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隐居在帝都郊外的女子,其实是白帝的正妃。无论她在断发的一刻有多么惨烈决绝,时光都将她淡化成了一个遥远的影子。

或许,那正是她想要的。

邯翊命人传召。

进来的是个仆妇,从容行礼:“珠儿见过王爷。”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是待嫁女子的打扮。

邯翊问:“姑姑有事么?”

仆妇说:“公主想见王爷,命我来请。”

邯翊踌躇了一会,问:“为了什么事?”

仆妇却不答,只说:“明日一早,西城门外文素亭,公主在那里相候。”神情很是淡定,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去。

邯翊思量一阵,果然答应了。

总觉得,她忽然露面,跟帝都的事情,一定有些关联。

也可能,他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子。

晨曦初现时分,邯翊的车驾出了帝都城。

回首望去,朝霞中的帝都城染上了一层金色,看起来有些陌生。

邯翊便一直回头望着那陌生而熟悉的城池,直到马车陡然停下。

他回身,见眼前几株白梅掩映一座小小的石亭,亭中三五仆妇环侍,正中端坐一名青衣素妆的女子。

人淡如菊。

她款款起身,有如微风拂过,“是北帝么?”声音就像盛夏里树梢的叶子,平稳得连一丝晃动也没有,显得淡漠而遥远。

邯翊有些迟疑,“不知道姑姑找我来,有何吩咐?”

她却不回答,静静地微笑了一下,盘桓在他脸上的目光,看得极深极深,好像那里有什么她久已想知道的秘密似的。

然后她说:“你陪我下盘棋,好不好?”

邯翊看看石桌上放的棋盘,想她总不会是特意约他来下棋的吧?然而这样美丽而清淡的女子,说出的话却有一种不容分辩的意味。

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

“我知道你朝务甚多,不如我们只下半局棋。”甄妃说着,在棋盘上摆下一个局。

黑白二子交缠纠错,势均力敌。

邯翊沉吟了一会,落子东南。

甄妃不假思索,在西北放上一子。

邯翊怔了怔,这一子走得看来全无道理,然而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深意无限,不禁暗暗吃惊。连忙在东北应了一子。

甄妃接着定西北,邯翊苦思一阵,却又落回东南。

十七八手后,方才那一子大显威力,西北、西南尽是黑子天下。邯翊全力应付,总算保住了东面半壁江山。

甄妃看看大局已定,便说:“就是如此了吧?”

邯翊叹了一声,“姑姑真是高明!”

甄妃笑了笑,“高明的不是我,这是我看别人下过的棋。”

回想往事,她的神情有些许茫然,“虽然很多年了,可是我一直记得这局棋。”

她含笑望着他,“如果此刻和你对弈的是那人,或许你连和局也得不到。”

邯翊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特别的意味,忽然明白她话中所指,心头有隐隐的寒意浮动。

她突然问:“你会杀了他么?”

邯翊默然片刻,“不。”

她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可是语气里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邯翊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这么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姑姑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觉得,她好像本来就什么都明白,所以也就没必要对她隐瞒。

甄妃注视着他,眼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情,“你很像一个人,你连下棋的方法都有些像他,只是他从来就不想赢,而你却不是,所以你至少还能保住和局。”

邯翊有些奇怪,她说的是谁?

她又说,“和局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非要拼斗下去,也许两败俱伤。”

邯翊沉默了一会,说:“然而和局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你愿意,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姑姑请说。”

“放他去东府如何?”

邯翊愕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主意,然而思量良久,却又觉得,这实在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他坦然地回答:“这不是我答应就可以的。”

甄妃想了一会,说:“我已经二十年未曾见过他了,但我可以试一试。”

“这也许很难。”

她注视着他的双眸,然后微笑,“你手里有一颗至关重要的子,只是你自己却不知道。”

天宫西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里,白帝独自坐在屋檐下。院子里种了一棵瘦瘠的梨树,枝头却也开了几朵花。微风过处,便有一两片雪白的花瓣飘落下来。

他想这可真是奇怪,落到这样的地步,他反而能拥有这样的宁静了。

事情到底会怎样结局?他玩味地想着,仿佛事不关己。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一种特别的目光。直觉先于记忆,让他想起那是谁。

他微微抬起头,看见院门口站着一个素衣的女子。

她是如此美丽而宁静,宛如秋日的湖水。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她走去,一如二十多年前的少年。

“真想不到。”

她微笑,“我也想不到。”

她笑的时候,眼角露出细细的皱纹,他的鬓角也已经全白,多年时光的阻隔又回到了他们之间。

两人在梨树下默然相对。

他们都想起了往事,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记忆也都或多或少地褪色了。

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笑了笑,“还好吧,这还要多谢你。”然后她问:“那么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他想了好久,才说:“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其实现在想起来,好多事也就不过如此。”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想?”

他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他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见过邯翊了。”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他很像你。”

白帝没有做声,过了会,他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她又说:“世上就有那么多让人想不到的事情——你知道么?当初我在宫里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外祖那么多孙儿,你是最像他的。”

白帝默然片刻,笑笑说:“是啊,我也听说过,可是那又怎样呢?”

“那也不怎样。只是你不觉得,当初的你和外祖,就像是今日的邯翊和你么?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这么多年,绕了一圈,好像一切只是重复了一遍。”

白帝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问:“那么,你来劝我放手?”

她不响,眼神渐渐变得有些飘忽,好像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甄妃微微摇头:“我见邯翊,想劝他留你性命。”

白帝冷冷一笑:“他要是真想杀我,你也劝不动他。他不杀我,是因为他不敢!我自己这条命,还是只有我自己才能保全。他也一样!”

“既是如此,”甄妃淡淡地问:“你为何到现在还不肯动手?”

白帝呆了半晌,颓然长叹一声,“唉!我真是不明白,天下早晚都是他的……”

“外祖当年,必定也是这么想。”

“所以说,”白帝叹息着,“天家无父子。”

“你总是这样……”甄妃轻声地、呢喃地说道。

这样的声音唤起了许多回忆,他不由黯然神伤,“可是,你要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就应该束手待毙?”

“他说他不想杀你。”她忽然说,“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他还是不想杀你。”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又说:“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所以我今天来,其实最重要的就是要问你这件事,他是不是……”

“他是。”白帝陡然打断她的话。

然后他笑了一下,“到底是你,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甄妃的神情变得悲喜莫辨,沉默了很久,她轻轻叹息:“其实我原本,也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你不告诉他呢?”

白帝仿佛有些茫然,过一会才说:“我想过,可一直找不到好时机。再说,告诉了他,又会有什么不同?人人都以为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就连你不是也一样么?”

她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你是这样以为的,原来这么多年,你还是不明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她涩然地笑笑,又问:“可是我曾经听说,那个孩子在凡界?”

“凡界那个是他的弟弟,那孩子太像他父亲了,当时我不敢留他。几年前他回来过一次,我想留下他,可是他却不愿意,也只好由他去了。”

她默然了许久,然后站了起来。

他有些意外,“你终于不再劝我了?”

“我用不着劝你。”她微笑地说,“我刚刚明白过来,如果你真的想赢,此刻你就不会坐在这个小院子里了。”

白帝的眼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怅然的笑,“可是,真正的缘故你却不知道……我没有两三年好活了。”

甄妃倏地抬眼,死死盯在他脸上,仿佛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良久,慢慢地垂下眼皮。脸上依然静如止水,惟有长长的睫毛,不住地索索颤动。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她的心里也不是真的那样平静的。

“到了这种地步,看待好多事情,都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觉得至关紧要的,现在无足轻重,从前拼命去争的,现在也不想再争。所以——”

他抬起头,看看天上悠然飘过的白云,静静地说:“既然这天下本来就是他的,那就物归原主吧。”

暮春,白帝在重兵护卫之下离开了帝都。

五月他渡过汾水,到达了赵延熙的大军中,然后一路向东,直到东海边的云州。

公子玄翀和申翃,与他同行,然而队伍中,却不见大公主瑶英的身影。

在临行的前一天,瑶英终于告诉父亲,她将留在帝都。

她没有说是为了什么,白帝也就没有问。

他依然像以前那样,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只要你真的是为了你自己才这么做,那你就这么去做吧。”

泪光在瑶英的眼里闪动了一下,却终于没有流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件事的玄翀,却异常愤怒,他大声责问:“姐,你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离开我们,离开父王?”

瑶英不说话。

“我知道你留下来,是为了要嫁给他!他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你还想嫁给他?他逼迫父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你。”

瑶英淡淡地说:“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怎么能这么狠?”静默了一会,玄翀轻轻地说:“姐,我求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瑶英一动不动地坐着,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字:“不。”

“好!”玄翀大声说:“如果你一定要留下,那就永远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拂袖而去,披散的头发,像大鸦的翅膀般,瞬间遮蔽了瑶英眼前的阳光。

在离开帝都的时候,白帝掀起车帘,向后望去。

在积雪的城头,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那瞬间父女俩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彼此都清晰对方的想法。

同坐一车的玄翀问:“父王,为什么你不让姐姐和我们一起走?如果你说句话,也许她会肯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真的不懂,姐姐她为什么一定要留下?”

白帝默然了很久,“不懂最好,父王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白帝的声音,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伴随着车轴隆隆的声响,一起行向远方。

凌乱的朝局,也终于渐渐稳住了。

新辅相的人选,傅世充是早已定下的,第三个,顺理成章地给了蒋成南。

于是踏着柳荫蝉声,蒋成南又回到了帝都。一晃的工夫,已是两年多。想起去时光景,蒋成南很有些感慨。

石璟出城相迎,便在城东桐山脚一片梅林中,为他接风。

“回来得正好,”石璟笑说:“刚赶上后日一场盛事。”

“哦?”蒋文韶扬着脸想了想:“册北帝的大典,不是上月的事了?”

这回轮到石璟诧异:“原来你还未曾听说?”

“我一路赶来,闭塞得很。”

“说来也不能全怪你,这事情也仓促得很,是玄帝——”

仿佛就是白帝离去帝都的时候,一个别号不胫而走。

玄帝。蒋成南在心里复诵好几遍,不由笑了:“玄帝,这真妙得很!”

玄帝,自然是白帝对应而来。可见民心当中,提到玄帝,必会自然而然地想到白帝。远去东府的白帝,并未就此消失了他的影响,而年轻的玄帝要在何时才能摆脱这样的印象?可想而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石璟续完他的话:“是玄帝和大公主的婚事,四月定下的婚事,方两月就办了。”

“这也难怪。大公主这一嫁,这局在白帝手里大约是不会再翻盘了。”

“真是想不到……”石璟低叹道。犹豫了一会,他终究将一个传言,也是深藏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听说那一位,竟是故意退让——”

他的手向东指。

蒋成南端坐不动,沉吟着、思量着,良久他抬起头:“那已经莫可究诘的过去了,你我只能看着前面的路!”

这样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西方。在那里,一轮彤红的残阳半悬,余辉金黄,静静笼罩着几百年来岿然不动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