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洛水河自白於山出,绵延千里,过孟州,申州,鹿州,一路向东而入渭水。只在申州边界略往南折了一段,堪堪从帝都城边淌过。

河南的一条官道,从帝都城出直通到河边,往西便是申州地界,往北则是水路,要坐船了。于是那里建了一座亭子,叫做“折柳亭”,专门供官绅名士,往来相送。

一早青梅端着衣服到河边来,看见折柳亭里又有人在送迎。旁边停着两架马车。其中一架上插着面小旗,绣着黑底金纹的一只凤鸟,看起来很是惹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而那时候,帝都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都喜欢在袍服车轿上装饰此类图纹,所以青梅也没有多想,顾自把杵衣棒抡起来,在青条石板上“梆梆梆”地敲打着衣服。

一时又有些发愁,心里计算着,家里的几件活计做了,不知道能不能够钱把前三个月的房租补上?转念间记起欠乡保林贵的债,也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还上。想起林贵和他手下的脸,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正想着,就见儿子小禩一路叫着“娘,娘”蹦着跳着跑过来。

“娘,娘你看,我找着什么啦?”

小手摊开,原来是两颗紫红的野草莓。

“噢,真好。来,娘给你洗洗干净再吃。”便把草莓在水里洗了洗,又抬起衣袖擦了擦孩子额角的一点汗:“小禩乖,自个在边上玩会,等娘洗完了衣服,回去给你蒸豆饼吃,好不?”

“好。”

孩子答应一声,又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青梅看着他好一会,才回过头又拿起杵衣棒。敲了几下,忍不住在心里难过,那孩子身上穿的衣服眼见又短了一截,可是家里这境况,如何能给他做新衣服?真不知道当初留他在身边是对是错。难过了一会,开始盘算自己还有哪件衣服能拿出来再改改的,想了半天,竟想不出来。

“唉。”忽然抬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不如答应张家算了。”

这么一想,昨天孙婆子那张满是褶子的马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我说阮家姑娘啊,张家老二虽然长得差点,可人家说了,只要你点头,彩礼,这个数——”

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晃:“二十两。阮家姑娘,你自想想,谁家还能给这么多?”

孙婆子便又说:“我老婆子也知道,你阮家姑娘见过世面,只怕瞧不上张家杀猪的出身。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这日子……”说着往四下里看看,摇摇头,便不言语。

青梅微微苦笑。

不用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过。然而她是苦惯了的人,其实也不大在意。她亲娘生下她就死了,四岁的时候她爹又娶了亲。后娘起先还好,可是后来生了她弟弟,冷言冷语也就免不了,又嫌她爹没本事,家里太穷,有时候就把气出在她身上。

八岁那年夏天,她爹抱着一堆茅草上屋顶补漏,不想竟踩空了,一头栽了下来……

等她爹断了七,她后娘就来跟她商量:“青梅啊,以前家里虽然穷,可是有你爹在,这日子总有的过。如今你爹他去了,以后咱们娘几个这日子可怎么……”

她呆呆地听着,不说话。

她后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了一会,说:“青梅,我娘叫我兄弟来接我回去住,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回去了。可是我回去了,你怎么办呢?”

她咬咬牙,还是不说话。

她后娘叹了口气,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我,可是你替我想想,我能怎么办呢?”说着自己也难过上来,拿块布巾擦着眼睛。过了一会,又试探着问:“我昨天听林家大娘说,城里有个戚老爷,家里缺使唤丫头,你看……?”

她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后娘等了一会,见她不答应,就说:“好好地谁愿意去做丫头。要不,咱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说着又叹气。

青梅这时候忽然抬起头,说了句:“我去。”

她后娘有些吃惊:“青梅,你可要想好了呀。给人家做丫头,那是去伺候人,就算有吃有穿,也比不上家里……”

青梅打断她,很肯定地说:“我去。”

第二天,青梅便在卖身契上按了手印,做了戚家的丫鬟。临行之时,她后娘要她把卖身银子带在身上,她不肯,她后娘便搂着她哭了半天,又叮嘱了很多“万事小心”之类的话。她静静地听着,仿佛无动于衷。

可是等上了戚家派来接人的骡车,眼泪却像是开了闸,止不住地往下掉,一直掉了一路。

她心里明白,她后娘其实也不是坏人。想来想去,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命。

所幸到了戚家便听说,主母为人很和善,对下人甚好。于是青梅在戚家一呆就是九年。戚家老爷那时任的是吏部督辅司正,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孙婆子说青梅是“见过世面的”,便指的是她在戚家这段日子。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能够长久。

青梅记得那是帝懋四十四年春末的事情。那天早上她照例在夫人房里伺候梳洗,忽然听见前院闹哄哄的。不大一会,丫鬟红绣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夫,夫人,不好了。老爷,老爷他,他他……”

戚夫人一听,心里明白是老爷出了事,不禁也露出着急的神色。

红绣喘过气来,才接着说:“刚才来了一队禁军,说是奉了理法司之命,将老爷带走了。”

戚夫人“腾”地站起来,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也微微打着哆嗦。青梅悄悄把手里水盆放在一边,只怕夫人撑不住跌倒,好扶住她。

然而过了一会,戚夫人又慢慢坐了下来,神情镇定地吩咐红绣:“再到前面去问问,老爷是为了什么被带走的。”

红绣去了又回来,没问出来,说是谁都不知道。

戚夫人皱着眉,说:“理法司也不能随便抓人,总得有个缘故吧?”想了一会,扬起脸来吩咐:“给我备车,我要到叔老爷府上去。”

原来戚家老爷有个兄弟正是在理法司任职,这时候问他打听消息自然最好。青梅看着夫人,暗暗有些佩服,心想平时看着夫人只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没想到真的遇上事情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然而她们到了戚老爷兄弟的府上才知道,他们家老爷也被抓走了。戚夫人便问弟妇:“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被抓走了呢?”

“嫂子原来还不知道?金王,”弟妇迟疑了一下,向四下看看,才说:“金王倒了。”

“噢。”戚夫人露出恍然的神情,然而脸色也变得很苍白。“怪不得。”

弟妇叹了口气,说:“咱们戚家是金王提拔起来的,说和金王没有渊源都没人信。如今天下是他的——”手一指旁边一盆开得雪白的牡丹:“听说这个人手段厉害呀,只怕老爷他们……嫂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戚夫人沉默了许久,方淡淡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回到自己府上,戚夫人便把全府的丫鬟都叫过来说:“你们也都知道了,老爷出了事,能不能保得住我也说不上来。我不想连累你们,这里有你们的卖身契,你们都拿去吧。每人到账房支十两银子,你们各自回家去吧。”

丫鬟们听了,登时哭成一片,有舍不得的,也有心里偷偷高兴的。哭了一阵,也就慢慢地散去了。

只有青梅没有走。戚夫人问她:“你怎么不走呢?”

青梅跪下来,哭着说:“青梅不走,青梅陪着夫人。”

戚夫人叹息着说:“傻孩子,我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经的看的多了,无所谓了。可是你还年轻,我怎么能让你埋进这里呢?回家去吧。”

青梅说:“青梅没有家了,回去了也没地方,就让青梅留下来陪夫人吧。”

戚夫人怔了怔,凝视她良久,叹口气说:“好孩子,你还是先回到你乡里去。如果老爷保住了,那你就再回来。”说着,自己也心里一酸,落下泪来。

青梅也哭:“夫人……”

戚夫人撑不住,一把搂过青梅,主仆两个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结果,最后青梅还是回到了乡间。

虽然过了九年,但是乡里变化并不大,乡邻还是那些乡邻。他们看见青梅回来,都很高兴,他们觉得青梅是在官宦人家见了世面回来的,便常常向她问这问那的。青梅有的时候说几句,有的时候就笑笑不答。

后来青梅就在村子附近一间尼姑庵里替尼姑们洗洗衣服,有时候也帮人做针线,赚点钱度日。再后来收养了小禩。

想得正出神,听见孙婆子说:“我说阮家姑娘,张家的条件你还犹豫什么?再者,你看这村里像你这样的姑娘哪个不已经有儿有女了?啊对,你也有个儿子了。”说着把眼睛一歪,做出很不屑的神情来。

青梅不由脸色一变。

青梅自从收养小禩,起先没有什么。后来有人提亲,都不愿意她拖着孩子,结果都不成功,她也不以为意。谁想这么一来,渐渐就有种谣言,说小禩是青梅与人私生的野种,甚至还有人传说,青梅就是因为生了这孩子而被戚家赶出来的。她虽然自知清白,心里也不免气恼。

孙婆子自觉说得过分,便讪讪地把话拉回来:“阮家姑娘,你可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说呢,既然张家也愿意要小禩,那不是最好吗?”

这句话却是说得青梅心里一动,叫她觉得这桩婚事还有可取的余地。然而待要点头,却总是点不下去。

“唉,”青梅使劲敲打着衣服,心里想着,“不如就答应张家老二算了。起码,不用成天担心着欠人家的债……”

然而,虽然翻来覆去地想,决心却怎么也下不了。

“哟,阮姑娘,原来在这里躲着呢,叫爷们好找啊。”

冷不防有人在背后说话,声音阴阳怪气。

眼前是个白胖的中年男人,一脸的坏笑,身边六七个庄丁打扮的。青梅认得,正是乡保林贵的管家林海。自从前年小禩生了场重病,青梅不得已向林家借了几两银子,一直都没能还上。利滚利到现在已经翻了两番,林海十天半月便要带人来催缴一番。

青梅见是他,心里登时七上八下。然而别无他法,只得福了一福,低声招呼:“林管家。”

林海也不言语,只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青梅。青梅心里发毛,便说:“林管家,我家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如今实在是还不出钱来……”

“哎哎哎。阮姑娘,怎么一见我老林就准知道我是来跟你要债的?”

青梅愣了愣:“那……”

林海咯咯一笑,拿眼睛一扫身边的人,那些人便也嘿嘿地怪笑起来。他将身子朝青梅凑了凑,说:“我是来给阮姑娘道喜的。”

“喜?什么喜?”

“我们老爷说了,阮姑娘欠的银子不要了,一笔勾销。这不是喜事吗?”

青梅不笨,知道他话里还有话,心里更慌:“那,林老爷想要什么?”

“好。阮姑娘真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我们老爷说了,家里针线上正缺人,要阮姑娘过去做几天针线。”

这话任谁都明白,“针线”是假,别有居心是真。青梅脸色煞白,呆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手笨,怕做的活不合林老爷的心意。”

林海邪笑几声:“这附近谁不知道阮姑娘的针线手艺?要是阮姑娘手笨,那就没有手巧的人了。阮姑娘,别推了,跟我们回去吧——”说着,伸手便去拉青梅。

青梅心里一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把林海的手给推了开去:“林管家,林老爷要是真要我做针线,拿过来做也是一样,有多少我都做。”

林海当着手下被青梅推开,登时变了脸色:“我说你这娘们还真不识抬举。今天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跟我们回去!”

青梅看林海翻了脸,反而镇定下来。她知道眼前的事情不能善了,索性横了心,往后退了两步,凛然说:“林管家,你要是逼我,我就往后一跳,咱们一了百了!”

林海脸色微变。洛水虽然平缓,然而河水极深。如果青梅跳了下去,只怕真的是一了百了。然而他心里虽然有些发虚,嘴上却不肯松口:“好,你狠。你跳吧,跳了你的尸首我也得拿回去给老爷发落。”

“这话真没道理。她该你多少银子,就能把一条命都卖给你?”

忽然间旁边有人插话,青梅和林海诸人都是一愣。回头去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五六个人,为首一个年轻男子,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负手而立,正看着这边。青梅见旁边停着马车,上插玄色凤鸟的小旗,知道这些人就是刚刚折柳亭里那些人。

林海上下打量那年轻男子。见他眉目清秀,一身天青的袍服,腰间的锦带上也绣着凤鸟的图纹,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看他气定神闲的那份从容气度,林海又觉得心里没底。便试探着问:“这位公子面生,不知道是……”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淡淡地说:“我不过是送个朋友从这里过。看这姑娘可怜,所以忍不住出来说句话。”

林海见他这么说,立时又硬气起来,嬉皮笑脸地说:“我们也没有逼她。她欠了我们老爷的银子还不上,我们老爷叫她去做几天针线抵债,这,也不能说过分吧?”

这话说得圆满,虽然明知道有假,那年轻男子一时却也无从反驳。沉吟了片刻,便问青梅:“你欠他们多少银子?”

青梅瞥了林海一眼,低声说:“六两八钱。”

“八两。”林海大声打断:“六两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这个月已经是八两了。”

那人微微点头,朝旁边看了一看,便立刻有侍从模样的人捧上一封银子。他接在手里拈了一拈,说:“这里是五十两,总该够了吧?”

林海脸色一变,冷笑几声:“你倒是够大方。可惜,这银子半年前就该还了,如今我们老爷有话,只要人,不要银子。”

那人一哂:“好。好一个要人不要银子。既然是你们老爷说的,那你去叫他来,我跟他说。”

林海“哈哈”干笑两声:“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是什么人?你算哪根葱哪棵蒜,也想见我们家老爷?”

那人淡淡地说:“我不是葱也不是蒜,我也不知道你们老爷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我想见他,他就得来见我。”

这话语气虽平,却含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林海被唬得一愣,忍不住又瞟了他几眼。然而他毕竟是横惯了的,又正被挑得火起,当下梗着脖子道:“你别看我们老爷才是个乡保……”

“哦?”那人忽然眉毛一挑,露出一种孩子气的笑容来:“原来你们老爷才是个乡保。”

林海“腾”地涨红了脸,猛然提高了嗓门:“那是我们老爷图清闲。我告诉你,我们家姑奶奶是栗王爷的奶娘,连栗王都给三分面子,等闲的督抚想见我们老爷还没那么容易呢!”

那人一愣,似乎也觉得意外,慢慢地敛起笑容。

林海咯咯笑道:“如何?知道厉害了吧?早跟你说了……”

他得意洋洋地还要往下说,那人忽然从腰间解下一样物件,扔了过去:“你把这个拿去。”

林海一怔,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块玉佩。上好的绿玉,通体晶莹,只中间隐隐有几条白色的花纹,竟刚好凑出个“白”字。只听那人冷冷说道:“告诉你家老爷,立刻给我爬过来!”

林海脸色发白,抬头瞥了那人一眼,忽然转身就跑。

林海那几个手下留在原地,面面相觑。那年轻男子依旧负手而立,神态疏闲。青梅留意到在他的身后还站了个干瘦的中年人,一把可笑的山羊胡子,满不在乎地抬头望着天。

青梅隐隐明白自己是被人救了,救她的便是那个年轻男子。青梅便偷偷地看他一眼。不想他也正好转过来看她,两人的视线一碰,青梅登时觉得仿佛是被张无边无际的网笼住了一样。青梅从来没想过有人的眼神是这样的,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

那人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慢慢地走到她身边。青梅连忙把头低下。便听那人问她:“你,是这附近的人么?”

青梅点点头,说:“是”,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

那人又问:“这个姓林的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青梅抬起头,刚想回答,忽然瞪大了眼睛。原来乡保林贵和管家林海竟然真的手脚着地,一前一后地爬了过来——

林贵爬到近前,高高捧着那块玉佩,磕头如捣蒜:“王爷!小人该死,小人罪该万死,小人实在是不知道王爷在这里啊!……”

林海哆哆嗦嗦地跟在后边:“王爷,小的是个不长眼睛的,小的就是个野人,不不,小的就是个猪,猪都不如……”又对手下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白帝爷磕头?”

白帝……白帝?!

这一句真不啻晴天霹雳。林家的手下仿佛吓傻了。呆了一会,才“扑通”“扑通”地跪下……青梅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微微哆嗦了一下,连忙也跪下了。

那人也不理会,只是冷冷地盯着林贵。林贵依然语无伦次地说着:“小人该死,小人养的都是瞎子,竟然连王爷都认不出来……”那人听着听着,忽然“扑哧”一笑,看看左右说:“你们听听,说了半天,他的错就是不认得我。”

说着神情一敛,便要发落。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看着天的山羊胡子中年人,忽然疾步走到他身边,低声地说:“事涉栗王,王爷慎重。”因为离得近,青梅便听得清清楚楚。

白帝看他一眼,便不言语。那中年人忽然对着林贵喝道:“说你笨也不冤枉你,到现在你也没弄明白。”说着有意无意朝青梅瞟了一眼。

林贵这才如梦方醒,连忙爬到青梅脚下:“阮姑娘,好阮姑娘,我真是猪油蒙了心,你老饶了我这回吧,成不?我,我给你磕头……”

林海也跟着爬过来。

青梅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看看平时像凶神似的人爬在自己脚底下,不知道怎么办。

那中年人睨着青梅的神情,笑着说:“这位阮姑娘,既然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也认错了,不如就饶了他们。你说呢?”

青梅这时才明白过来。她心里叹息,这本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又何必要来问她?想着抬头又看白帝一眼,低声道:“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白帝便说:“既然阮姑娘这么说,那我就饶了你们。不过,你们记住,下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林家的人连连磕头。

白帝略一点头:“行了。”想想又说:“好好对待阮姑娘,我还会差人回来查。”

林贵赶紧说:“王爷放心。”

白帝一笑,便转身要走。

青梅连忙叫:“王爷大恩,民女也没什么可报答的,请容民女给王爷磕几个头。”说着便叩头。

白帝也不让,等青梅磕完了,伸手扶她起来。叹口气说:“委屈你了。”

青梅先愣了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看见他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才明白过来。便说:“民女没什么可怨的。有王爷这句话,那就,那就……”说了好几遍“那就”,到底那就怎么样,却也说不上来。

白帝看着青梅,好像想说什么,还没说,忽然小小的一个人影扑到青梅怀里:“娘,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原来是小禩。

青梅看小禩一脸的汗,知道他肯定是从远处跑回来,便拉了他说:“小禩乖,娘没事。刚才是有人想欺负娘,幸好有这位,这位恩人,小禩来,给恩人磕头。”

小禩便趴在地上,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白帝笑了,俯身去扶孩子,一边问青梅:“这是你的孩……”话说到一半,孩子刚好抬起头来,脸对脸的瞬间,他猛然顿住,如着雷殛。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比,人踉跄地后退几步,仿佛摇摇欲坠。好几个侍从都惊呼一声“王爷”,抢上前去作势要扶他。

白帝摆摆手,一双眼睛仍然盯着孩子。仿佛不相信似的,又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惊是喜是悲。

青梅愣愣地看着,不明白何以有这样的变故。

这时候白帝却已经定回神,便问青梅:“这是你的孩子?”

青梅说:“是。”心里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他是从尼姑庵里领来的?

白帝又问:“他多大了?”

小禩自己伸出五个手指头,说:“小禩五岁啦。”

“小禩,小禩……”白帝喃喃地念了几声,仿佛还想说什么,那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忽然踏上一步,说:“王爷,吏部匡石两位大人还在等候议事。请王爷尽速回府。”

白帝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看了那孩子几眼,这才转身朝马车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问青梅:“你叫什么名字?”

青梅脸一红,低头道:“青梅。”

白帝点头,神情若有所思,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末了只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我叫子晟。”

青梅微微苦笑。天底下有几个人敢直呼白帝为子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