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祁溪换好容展找来的衣裳后,好生弃嫌地堆了堆眉,理端正来才往外去。

候在屋外的容展却又找着了新的玩意儿,不知从哪儿捉了只蝉来,正被他捏在手上悲戚的叫着,身后伺候着的小顺子和眉儿垂着头,当真是低眉顺眼。

这位顽得仔细,连顾祁溪出来也不曾察觉。

“上回蛐蛐没养够,这次还想养蝉叫陛下管教吗”他一向不哪般和善。

果真,容展一听这话就苦了脸,想起日前抄书的时候,当下觉得胳膊酸起来。痛定思痛,松了手上的蝉。蝉得了自由,忙颤巍巍扇了翅膀走了,决计往后再不流连花丛了。

这痛来得快去的亦快,小少年旋即换上笑来“我就说罢,这身衣裳瞧着虽丑了些,可你穿着又不同了。”

这夸赞,不若不夸。虽这么想,手里却还是理了理衣襟。

两人再回了池苑时,避开了人多的广庭轩榭,而是绕至藕香亭。亭中秦扇、知冬二人见人来,忙起身施礼。

容展初时倒是目不斜视地过去,顾祁溪却多留意了眼,也不多做停留。只是这时候从亭里忽然传来了阵凄厉的叫声。

这声音听着颇为耳熟啊。

容展停住步子,偏头看去,只见主仆俩还持着行礼的动作,不予理会这些,而是走近绕着知冬看了圈,果真在她手里见着了一只蝉。

那蝉见着容展,如临大敌,又叫了声,这般蠢笨的蝉该是旧识罢

知冬此时听蝉又叫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丢了手。再度死里逃生的蝉撞了下尊贵无比的九皇子的脑门才飞高去,这回不仅不能待花丛了、荷花头也是去不得的,有丑姑娘要抓。

知冬被这位主盯了许久,脑里转了许久该说些甚么,只还没斟酌好就教这蠢蝉撞了他,赶忙跪下求饶“奴婢搅扰了九皇子清闲,还望九皇子恕罪。”

“你这丫头好生愚钝,我何时说过要责怪你了”说着朝秦扇二人道,“你们起身罢。”

秦扇这才站直来,知冬也跟着起身。

若说容展起初是为了那只蠢蝉进的亭子,那么他后来不离开的原因则是因为秦扇了这是哪家的姐姐,他怎没见过

“姐姐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此时容展早忘了自己身后还站着个顾祁溪,也早忘了甚么礼数,笑嘻嘻地问着人。

顾祁溪不似容展,本不该逗留于此的,眼下却也心安理得地留下,若有若无地打量眼。

至于秦扇,忽听这位九皇子叫她声姐姐,讶异之余答他话“家父乃京中秦司农。”

照理,这位整日只好玩乐的九皇子不该认得这么个小司农的。

但初时京中传言秦司农家生了个面盲的女儿,遍求名医也没查出个究竟,他四处玩儿时亦听了些来,如今经秦扇这么说,容展思索来才晓得她便是那个面盲的秦姑娘。

心里好不惋惜,这位姐姐这般好看,如何得了这怪病

“秦家姐姐如何一人坐在这偏僻处”他不提别的,只是脸上憬然之意未教秦扇错过,便晓得他是知晓自己是何人了。

不过这话,秦扇实在答不上来,看着面前与她一般高的小少年,换了别的话答“九皇子勿怪罪,只是民女实在担不得这声姐姐。”

容展语塞,这位姐儿真是呆板“我三位皇姐都生的好看,秦家姐姐也生的好看,如何担不起”

原来,这位皇子叫姐姐旦凭人长得好看啊。

这下倒是秦扇哑口,眼神飘忽之际见着了容展身后立着的公子,身形颀长,模样模样生得极好,倒不是方才知冬指过的几位。

不过不敢多瞧,她便淡淡转开了视线。

这么一扫眼间,藕香亭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喜热闹的容展自然不会适应,叹叹气闷然甩手走了,英俊的陪衬也负手离开,再回到人群中去。

秦扇望着小祖宗的背影绕过太湖石,在亭中短吁了口气“知冬,方才可是我说错了话”

“知冬不晓得。”知冬一脸茫然。

是了,知冬哪儿晓得甚么话是对的、甚么话是错的。

少女叹声气才再坐下,往望荷亭看了眼。

而那边容展离开后,着实是气闷,忍不住与顾祁溪抱怨一句“秦司农家的姑娘当真是呆板,亦不晓得平日哪般过法。”

呆板顾祁溪脑里却忆起了千寻寺外见她的场景,笑得分明灵动。

“你不过才见一次就说人呆板,却不想许是见着你才这般呆板的。”

这话容展可不愿听,梗着脖子“是了,若她是与”说到这儿气焰弱了些,含糊了个字过去,“哥儿说话就不定了”

至于教容展含糊过去的那处,顾祁溪自然是晓得的,当即拉长了脸。机灵如容展,见状忙跳着走远进了望荷亭内,这儿人多,顾祁溪奈何不了他。

不过这么几跳,少不得亭中人笑话他像泼皮猴的话。只有陆怀森与顾祁钰单笑笑,没跟着笑话他,姗姗来了亭内的顾祁溪依旧是阴郁着脸,不搭理人。

至于他气的甚么,或许他自己也不愿提及。

“方才瞧见你二人在藕香亭内,如何”

“如何”问的是甚么,众人大致是晓得的。

容展虽大咧至极,也晓得这样的场合甚么话不当讲,自不会说秦扇的不妥,再者,秦扇除了呆板些再无别的不好了,便笑嘻嘻的夸赞道“秦司农家的千金生的与我几位皇姐一般呢,”说着看了眼容辰和顾祁钰,赶着补上句,“还有五皇嫂和顾大嫂”

这么说了,亭子里几位都远远的又打量了番,好不整齐。

安安静静的一姑娘,是多出了几分清秀。

陆怀森所想却是娘前些日子与他说的些话,娘提起秦家姑娘时虽一口一个“你扇儿妹妹”的,自己却只在垂髫时见过几回罢了,无甚么印象。

今日遥遥儿看见她,安静可人的一个姑娘,丝毫不比家中姊妹差,心里隐约多了些欢喜。这门亲事若说得成,往后她便是自己的妻罢。

至于不识人的毛病,多见上几回便记得也未必可知。

“生的跟荷花似的。”赵小将军看出朵花儿来,如是道。

“你个武夫,竟还晓得这般夸姑娘”

“你懂甚么”

望荷亭内争论哪番藕香亭是无缘晓得了,这边说话之际,藕香亭进来个小宫女,未行礼就问秦扇“姑、姑娘可要用些点心”

秦扇看了眼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模样,脸有些圆,红彤彤的,像年画上的童子变来的,可爱的紧。正巧腹里也空了“有些甚么”

“莲子糕、杏仁糕都有的”

“随意留些便是了。”

小丫头红着脸,从餐盒里端了碟莲子糕出来“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再与你换别的”

秦扇拣了块起来细咬一口,有些吃惊,捧场道“味道甚好,不必换了。”

小宫女眼神无比炙热,看着她“姑娘喜欢就好,我、奴婢再去别处看看。”

“嗯。”秦扇见小丫头出了藕香亭,要往别处送点心的样子,想起甚么来,又叫住她。

“姑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做这些糕点须得多少时候”

“姑娘如何晓得是奴婢做的”小丫头不过也就问问,而后便嬉笑答她的话,“须得大半个时辰呢。”

大半个时辰,秦扇望望天色,是时该散宴了罢“你这些糕点不错,不若都留给我罢。”

一语毕小宫女眼神里登时放了光“好”

“嗯。”

等小宫女将点心都留在桌上时,才真真儿的退下去,这回是往苑后方向去的。秦扇这才舒了口气,搁下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知冬,替我备些茶水来罢。”

口中似有酱肉味。

知冬只道她是口渴了,欲就着茶水用些糕点,就往广庭去了。秦扇这才将糕点捏碎成小块,丢在池里引鱼儿洑上来唼喋,这酱肉味儿的莲花糕,鱼儿倒是爱吃,不止鱼儿爱吃,连猫儿也是爱的。

她正喂着鱼,脚下跑来了条猫儿蹭着她,猫身雪白,但眼眸四周生着黑毛,看着颇有些好笑。她那几处园子,平日里只有几个守院的花匠在,故而流浪猫儿常登门造访,她倒是顶喜欢的。

花眼猫儿可怜巴巴地伸出前爪,摇摇她裙摆,想吃点心。只是这猫儿比那些野猫儿干净得多,一看便是宫妃养的,这些糕点又口味不佳,若是给它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多添件麻烦事不在话下罢

“咦,这猫儿打哪儿来”知冬提着小茶壶入了莲亭,给她斟了杯茶水。

秦扇被怪异的莲子糕折磨了会儿,先端着茶杯斟了口才道“不晓得是宫里哪位娘娘的,跑来朝我要点心吃。”

“这儿许多呢,便给它吃些罢”

“不可。若是吃坏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知冬一脸疑惑,不过一块糕点如何吃的坏。

“不若你尝一块罢”

后来,久久没讨到莲子糕的小猫儿丧气的跑了,而知冬主动的喂起了鱼儿,什么莲子糕,实是丢了莲花的脸。又觉得自家小姐实在好些了些,将糕点留下一来是为了不祸害别人,二来是要保住那小丫头的命罢

到日暮时,太后娘娘与宫妃才觉得疲了,摆轿回宫去,女眷们自然也随着出了曲荷苑,秦扇未找着苏蕙的身影,苑里女眷将要散尽时,才与知冬紧随后往苑外去。只是还不及出去又察觉丢了随身的绢子,心里难免埋怨起自己来,当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