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园既叫木香园,是因为院子里种着许多木香花,初夏时便开了花,此时尚未败,一簇簇攀在墙上,数以万计。白的如雪、黄的似霞,近看时一朵挨着一朵,远观则成片连绵,院里时花还有茉莉、素馨,照看起来是要忙活许久的。

因刚过了正午,地温尚热,浇不得水咯,只拿着剪子修剪些枝蔓,不过这也不是小工程,一直到花爷爷叫吃饭才罢手。

一桌的荷叶宴,荷叶粳米粥、荷叶鱼、还有荷叶蒸肉知冬因平日里舞鞭弄棍的耗气力,是个饭量大的,加之知冬也最爱花厨子的厨艺,每回来都吃的极多。她虽在园中操劳,却不见吃太多,故而瘦巴巴的。

饭毕已要日跌了,在园中石桌上拟了往后几日去些什么地方,这才提了裙摆起身,与知冬离开了木香园。

坐在清月楼上的紫袍公子见人去,鬼使神差地忙搁了茶盏,理理衣裳疾步出了清月楼,见着木香巷拐角处少女晃过的倩影,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日暮后街市已然开得热闹,来时卖荷叶的老妇人已经不在那儿了,换摆了卖扇的摊,秦扇因来时买了荷叶故而多留意了下那处摊子,此时见了一排排扇子摆过去后眸子亮了亮。

大致是名里有扇字的缘故,她最扇子喜欢的紧。

“知冬,我们去瞧瞧扇子罢。”

“嗯。”

“唷,小姐是要选扇子么”守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半旧的夏裳,笑得露出口白牙,倒是怪标志的。只是在市井呆的久了,张口便是幅滑嘴模样。

秦扇笑着应她声。

“小姐随便瞧、随便看,这扇子都是咱自家做的,每把只有一件,错过了便没了。”

这话倒是教她挺好奇“你家做扇子的都有谁”

少年愣了愣,大抵是没想着真有人问他,旁的人都只当他是信口胡诌的,这位姑娘却问他来,不禁挠挠头“蒲扇、折扇是我爹做,团扇上刺绣都是我娘绣的,我只偶尔砍些竹子、蒲葵叶到家里,跟着爹做蒲扇。”

“做扇子可累”

“冬日里除了烧水买几把扇子去再没人买,便有好些时间,并不怎么累,只还需做些别的糊口。”

只夏日里才得以卖几把扇子罢原本只是想瞧瞧的,最后却挑了几把扇来“这些个合共多少银两”

少年脸红了红“只要姑娘一吊钱。”虽然姑娘选走了那把娘前前后后绣了十日之久的团扇,但是姑娘这般好看,便是少收她几个铜板也无碍的。

知冬将钱递将去,二人才转身走。

将转身来,便见着位笑得如沐春风的紫袍公子,心下感叹句当真生的好看的话,却未多看几眼,目不斜视路过他,知冬倒是犹豫了下,不过并未言语。

而这位特地从清月楼追将上来的、还特地趁她买扇子时不动声色绕去前边再绕将回来的顾二公子顿住了。

脸上惠风般的笑亦是僵成朔风,喉头微微哽了哽。她这是没见着他还是仍不记得他

大致是后者罢。人来人往,这么位惹眼的公子呆愣着站在道中,细想着数日前千寻寺外一事。那日,她只是随意问问尔后之事全凭自己臆想

今日倒比前些时候聪慧些,一时间想明白来方觉颜面扫地。虽只自己晓得方才的心思,却也难堪起来,剑眉微凝,眸子扫视四周,最后落将在扇摊处仍旧笑眯眯的少年,阔步上前去。

“公子买扇吗”小少年瞧着他,一身贵气,如何也不像是会在这摊子上买扇的人啊。

果然,这时候听他问道“方才那位姑娘都与你说了些甚么”

他见她在这儿站了许久,还与这位小贩说了许多话。

“啊”少年怔了怔神,才反应过来这位贵公子问的是方才买扇子的那位姑娘,“啊那位姑娘不过是问了我家谁做扇子罢了。”

“还有别的么”

少年挠了挠脑袋,细想了番,确没其余,便如实说了。

顾祁溪这才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很好。至少她不是见着谁都会问是谁的。

卖扇的少年瞧着这位华贵公子离开的背影,似乎窥破了甚么

秦扇回府后秦大人已然回了家,见着她便放松了面部神色“怎今日天快黑了才回来”

“路上买了两把扇子,耽搁了许久。”

秦枫转去瞧她手上的扇子“这扇竹刺多,当心划了手。”

“我省得啊爹爹。”秦扇教知冬先把扇子拿将回去,自己留着与爹爹说话。

“怎不见娘在”

“回来时知夏与我说陆夫人请她去静园了,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秦扇听了“陆夫人”三个字后如临大敌,打量了眼秦枫,开口道“爹爹扇儿还不想嫁人的。”

秦大人搁下刚端在手上的茶杯“扇儿,爹也不愿意你嫁人,可你年岁已大,终归是要嫁人的”往后她也才有个照应。

“爹爹,近来可有什么稀罕花草”

话锋转的倒挺快,秦枫叹叹气,晓得她这是与他怄气了,反省起自己的态度来“这事儿是爹爹太着急了我也会与你娘说说的。”

秦扇这才笑了笑。

半刻钟后才回了自己小院里,栀子花淡香罩着小院,月光清清凉凉的撒在院里,怪舒适的,只蚊虫多了些,她不过贪恋院中景致多站了会儿,便被叮了几个包来。

进屋后知冬瞧了,慌忙拿了药膏出来“小姐快些涂上罢,当心留了疤。”

知冬教秦扇自己涂药倒不是没大没小,而是秦扇着实是怕了知冬来,一身蛮力,小的事还是自己做才是。

烛灯下她对着铜镜涂着药,那边知冬脑袋在幔子里瞧了许久,没见着蚊虫才放心出来,又在屋里四周看了看,熏上艾香。

因药膏要涂两刻钟才能洗,她只好与知冬坐在榻上,知冬向来嘴拙词穷,不善言辞,她说几句她便接几句,见着别人更是不肯说话的。故而秦扇只瞧着几上栀子,与她讲些栀子的事。

一直候到戌时初才洗漱罢歇下。知冬也罢了听些种花种草的事,打着呵欠回屋去。

翌日卯时初秦扇便起来了,往木香园去浇花儿的事还没忘。

知冬换了件玄色的裙子,阴煞煞的,护送小姐去浇花了。

晨间街市上人不多,除了早起卖新鲜时蔬的,便是开早点铺子的,昨夜离开时便与花厨子说了早间要来,他是预备着饭的,便不用吃街头的早点。

花厨子掐时很准,秦扇、知冬方才进园子,这边早点也做好了。蒸了几块如意糕,煮了赤豆粥配了两碟春芥。知冬再腆颜吃了也要夸上几句。

而后便是浇花,园之大事,近来都未下雨,不浇花时花儿常枯,连着叶片也是无精打采的萎着。

知冬与那两个纯粹做下手的小花匠抬了缸在院中,秦扇浇花时只在缸里舀水便是。浇花的水最该讲究,木香园所用浇花水都是梅雨季节以缸瓮收藏的雨水,雨水初入瓮时,投块烧热的煤土进去,经年不坏。

一早便这般忙碌,过去半个时辰了依旧忙活着。

清月茶楼二楼坐着的男子托着腮,痴痴地瞧着她忙碌了许久。看着小小的个人儿,却能忙活这么久,倒是低估了她。

不过今日不同昨日,此时他对面还坐着另一名男子。

与他说了许久的话,那人才觉察他的走神,不满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两晃。仍是未有反应,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过教窗台上的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碍了视线,只好作罢,又唤了他两声。

顾祁溪这才偏头回来“嗯”

男子眯眯眼“你听见我说甚么没”

“听见了。”

“如何”

顾祁溪端起茶杯来,浅斟了口道“你为何还记挂着她”说着睨了眼男子,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晚秋晓不晓得。”

他口里晚秋,便是他表妹,当今五皇子妃,文晚秋。而眼前坐着的这位,便是他自小除了兄长外最好的玩伴,容辰,云间国五皇子。

容辰听了这话声音都急了“你胆敢在她面前胡说”

顾祁溪不言语,单笑了笑。

笑得真欠揍,容辰作罢,颇为不爽快提起另回事“近来父皇监管的严,出宫已然不便,你成日里闲得发慌,见着面却也不叫我舒畅。”

“我倒不觉着闲着发慌,闲着甚是爽快呢。”他说的一本正经。

容辰额角跳了跳“我着实为顾大学士担忧,怎就生了你。”

顾祁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无意间偏了头,瞥见木香园里的小姑娘捶胳膊的动作,眉头又是一皱,她不晓得歇会儿吗细胳膊细腿的,如何承受的住那些下人就这么看着她做吗

“怎不见天奇跟着你”

“他师父叫他回天莲山,好似遇见了他一直找的那位姑娘。”

容辰啧啧两声“天奇倒是个钟情的,为个年少时遇见过的姑娘执着了这么多年。”

顾祁溪再次睨了他眼,心说你不也为莫笙执着了好几年么。

不愧为手足,容辰一眼明白他甚么意思来“你好生听着,而今我心里只有晚秋一人”

“你若要叙真情便与晚秋讲,不必说与我听。”肉麻兮兮。说着再偏头看木香园里,小姑娘却已经不在园中了,他颇有些无趣的叹声气,又想到昨日被她在街头无视的事,又升郁结。

午时二人才出茶楼。

路经木香园时,容辰不禁夸赞道“秦家女当真是好手艺,花开得这般繁盛,初时还当是窗边那盆茉莉在香,现在想来哪儿敌得过这园子的香”

顾祁溪听了这话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嘴角漾起丝欢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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