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兰从开到败,约莫有三月长时间。可若遇着那等不宜养花者,两月即败,顾祁溪看着窗槛上摆着的已然开败的珠兰,恨它不成气候。

疏月端着茶上来时,这位爷还面色不佳地看着窗槛。

“二少爷,茶好了。”疏月原是顾文氏屋里的丫头,自这位爷的丫头犯事后便被遣来照料他起居,近来正揣摩着甚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道理。

从那日一场急雨,这位爷回来后总是对着这盆珠兰出神,疏月特地留意几回,只怕他是冲撞了花神魔怔了来。后又见他主动浇花儿来,只是除此外没别的异常,才悄悄松口气未向老爷、夫人禀报。

这下珍珠兰被他浇败了,连败肝火的香气也没了,聪慧如疏月忙给他泡了壶珠兰花窨的茶来。

顾祁溪注意的却不在茶上,而是落在茶壶上。

“怎今日用的扇面的”

“回二少爷,前些时候从千寻寺送来的水全教您浇花儿用了,昨个儿夜里见水不够,估摸着一早还得泡上回,便省了涤壶的水,今儿只取了只干净的扇面儿壶来。”

说来说去,还是他的缘故,只是为何偏偏是扇面。

疏月守在边上,久不听教她退下的话,低眉见他饮了半钟茶,又悠悠问了声“你说它为何要败”

疏月心道,还不是你日日浇水的缘故么,可话还是要会说的“二少爷,是这花儿没有福分。”

“你下去罢。”这话真假。

连日来,他都为上回清月楼内自己的想法恼神,此时用完盏茶,干脆学了疏月麻痹人的功夫来麻痹起自己,罢了,一件小事何须计较这么些日子。

说着将茶盏搁下出院去,晨间的风吹着倒是舒畅许多。远见了四个小厮从顾祁钰院里搬着口大瓶往这边儿来,瓶中盛着一株并蒂莲,只是临秋花败。

这并蒂莲,谁人都晓得是他那位嫂子的宝贝,今日如何抱了出来

想着便前去问那几人“这花是要搬往何处”

四人见了这位爷,轻手轻脚将瓶搁下“大少奶奶今晨起来时,发现这并蒂莲根茎折了些,着急得没了法子,便说要送去秦司农家,说有办法。”

秦司农家

顾祁溪这时候才想起这并蒂莲的来历,去岁时这位大嫂方入门,秦家姑娘亦不过将及笄,人人都送珍宝首饰时她却大费周章地送来了一口一口莲缸,缸里开着并蒂莲。

彼时正是并蒂莲开的最好的时候,夫妻并蒂,是个好象征,无怪大嫂这般宝贝它,只是这般送口大缸来实在叫人记忆深刻。

因向那四人道“快些去罢,当心大嫂等的急了。”

“是。”四人应声后才又吃力的抬起大瓶来。

先是珍珠兰,再又是扇面儿壶,这时候又来个并蒂莲,她果真无处不在顾祁溪望着花篱如是想着,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亦是要出去的,这才又迈了步子往外去,出去时几人正要将大瓶往车上抬。

“都当心点,莫要碰着根茎。”听琴叮嘱着几人,说完瞥见顾祁溪来赶忙行礼,“二少爷。”

顾祁溪点头示意,朝园中立着的位穿黛蓝色裙装的女子叫了声“大嫂”。

蔺姝一早因这并蒂莲折损了,心情不佳,此时单嗯一声。后才觉得自己对这位二少爷太冷淡了些,勉强牵出抹笑来,问他道“祁溪可是要出去”

“嗯,大嫂这是要往秦司农家去”

蔺姝愁云满面“原本是要的,只是早间祁曼屋里也出了事儿,只得叫听琴去了。我来只是怕这些个下人们将花儿怠慢了,等他们去了还须得往祁曼屋里去。”虽晓得这般礼数不周,却无他法,这并蒂莲是耽搁不得的。

“大哥今日上朝”

提起顾祁钰,蔺姝神色淡了些许“虽不上朝,却一早走了。”

顾祁溪暗道自己果真一早便神志不清,先是呆愣在院内傻看着人搬花儿,后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这时候吹了阵风来,他借着风顺势装腔咳嗽声“大嫂既怕失了礼数,不若由我替大嫂去秦府,也算为大哥大嫂做些事罢。”

越有道理的话从他口里出来都越没道理,蔺姝一边讶然,一边回了他“祁溪无需为难自己,我改日再登门礼谢并致便是。”

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蔺姝自然左右不了顾二少爷的,那位说着就要往秦府去。

三里巷。

秦府外浩**来了两架马车,一辆坐着位矜贵的爷,另一辆装着口养莲的瓶儿。车还未到,便有小厮跑来门前道了缘故,守门的小厮连将事儿一道道传了进去。

彼时主院儿中苏蕙正服着安胎汤,与一旁翻书守着她用汤的秦大人道起回事儿来“听知夏说起近些时候京中来了个甚么苏门答剌国的人,带了好些好东西来,倒想去瞧瞧看。”

“甚么好东西,但凡好些的全都送去宫里了,余下的也都骗骗人罢了。”

这时候知夏进来将外边儿话传来。

顾家高门大户,远比秦家门第高,况今登门来的这位还是顾家那位二少爷,自不能失了礼节“教人将顾二少爷请到堂前。”嘱咐完后,他才又转身与苏蕙道,“你且歇着,我去瞧瞧是为何事。”

“嗯。”

待秦大人来堂前时,顾祁溪一见便深行一礼“晚辈见过秦大人。”

秦枫虽见过许多回顾祁溪,却是从未搭过言的,此时搭起笑意“顾二公子不必与老夫多礼,只不知今日来府上是何缘故”

“晚辈今日前来是有事烦劳秦大人。”

听琴闻言忙乖巧的将并蒂莲受伤的事儿说来。

秦枫这才教人将并蒂莲送到院中来,莲瓶极沉,二人说话间用了盏茶才安然入院来。

秦大人往院中去细瞧两圈后才道“这并蒂莲乃是天莲山天渊池所生,初时来府上老夫好巧不在,是交由小女照料的,如今便连老夫也失了法子,要交给她才是了。”

这许久未见过,顾祁溪听他言语间提起秦扇时,竟颇有些欢喜,又多上几分心思,询问问到“那”

“只不巧前些时候往西山去时,小女淋了场雨尚且病着。不过依老夫看,这并蒂莲根系尚有瓶中淤泥护着,一时无碍,还请顾二少放心,只留它在我府中照料几日,养好便差人送去贵府。”

花是如何有淤泥护着,他暂且不愿听,只听着她受风寒一事。那日在清月楼下了场急雨,猜的不错便是那时候了。原来他不爽快时,她也不利落了,只是不利落之余还不忘再教他忧心会儿。

“顾二公子可是还有话说”秦枫见他沉默许久。

他这才回神,拱手“秦姑娘既是送花儿之人,又是救花之人,这下哪能再劳烦贵府,届时顾某定再来府中致谢才是。”

这话倒是将来领花儿归家的事也揽在自己身上了。

秦大人又与这个小辈客套几句,末了问起了古董瓶器的事儿来。这些日子,秦大人倒钻研起瓶花来,滔滔起来又是半晌,等事说妥当、话也问罢了已接近午时。

这才与告了辞,送他出府去。走时这位顾二少爷还不忘多打量几眼府上景致,又朝秦枫夸赞几句,教秦大人如何不欢喜。

这端出了府后才又往文宝斋去,去时老掌柜的与天奇已叫个苏门答剌人气得咬牙。

天奇见了他,三言两语讲明白事来,这苏门答剌人来只是想用些东西换几件好的瓷器去,只是万般挑剔,最后一口咬定掌柜的是将宝贝藏起来不肯卖与他,定要让人开了这三层的门来,此时正坐在斋内木梯上不肯走开。

顾祁溪闻言倒是没气,反立在阶下问他如何称呼。

那人约莫是觉得坐在街上气势矮人半筹,立将起来“好说好说,叫我巴鲁斯就好,用你们的话就是甚好之意。”

巴鲁斯身量矮小,便是比顾祁溪站的高上几阶也要弱上些,又拗几句“我有上好的龙涎香,伽南,连云间国陛下都欢喜的,与你换一二书卷、宝瓶你等还藏藏掩掩。”

“倒不是我等藏藏掖掖,只是你的东西不定抵得过我们的书卷、瓶器。”

巴鲁斯闻言忿忿,从身后的大匣子里摸出两个精致的小盒来。招顾祁溪与他并坐下,他自然不愿,只做出副接过盒子的动作来。

巴鲁斯与他僵持半晌,顾祁溪依旧一脸拒不坐下的神色,这才犹豫交给他。

香盒瞧着却像倭人做的,上雕着莲花,先揭开的个所装是巴鲁斯所谓上好的龙涎香,顾祁溪倒是不顾及,当即嗤笑声“不过成色好些便来充好物,还敢弃嫌我文宝斋的古器不比你的香,倒是有趣。”

“顾伯,教人送他出去罢,文宝斋的东西他是换不得的。”

说着上来几个小伙计,巴鲁斯先惦记着夺回他的香盒,护着身后的大匣子“粗鲁,粗鲁”又嚷着教顾祁溪再看上些。

执着如此人,倒是少见。顾祁溪在阁楼上无数次听得楼下人嚷着粗鲁的话,才又将人放进来,教他开开眼倒不是不成,从西边屏架上取只新烧的胭脂水釉瓶下来,等人上来时只准他看不许他摸,巴鲁斯三两下安静下来,拿出盒伽南要换。

这伽南香大致也是教宫里挑剩下的,都甚小一块,不过倒比那掺了杂质的龙涎香好上许多,这苏门答剌人倒也晓得他甚么东西好,这时候才取出来。

只是看东西的眼力十足差了些,方才掌柜的与他看的好说也要比这个胭脂水釉瓶好上些,却死活不换,这时候取个新瓶去反倒愿意。

虽他无甚良心,却不是贪图便宜之人,单拣了块小伽南出来便教人去了,吵得他耳廓疼。

暂且将这块香搁在盒里,叫天奇把小阁的门打开。秦司农好似对瓶花多了些钻研

好花,当配好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