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荫下,缕缕光斑钻进伶仃树叶间的缝隙,斑斑点点,撒在一位男孩儿和女孩儿身上。

定睛一看,那女孩儿一袭复古吊带红裙下,腰身纤细,细腿修长,尽显骨感。从外貌上丝毫看不出她的真实年纪,虽看起来成熟,但她其实才十六,还未成年。

“瑜宝宝,那边有个电影院,姐姐带你进去?”

秦安沛刻意撩了下头发,将她那完美的下颚线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她身旁的人无可挑剔,尤其是她的眸,灵动柔媚,哪个男人看了都得迷糊。

“沛姐,你今天真美。”

章瑜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未发育完全的喉结在颈间滚动,视线就像长在了秦安沛身上,根本挪不开。

今天后者化了浓妆,唇色趋于暗红,笑时气场全开,不笑高贵冷艳,给人莫名的疏远之感。

秦安沛本来有意调戏她的小男友,听见那句夸赞,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直转淡漠。

随即踮起脚,捏着章瑜的下巴,坏笑着勾起嘴角,狠狠地甩开他的脸:“弟弟,你走吧,找个适合你的好女孩,别耽误了我。”

章瑜耷拉着头,沉默许久,才慢慢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竟只问了个“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跟他们都一样,一样令人作呕。”

叶从树上飘飘洒洒缓缓下坠,与风共鸣,悠然落地。

风不经意吹起了叶,也吹起她的回忆……

她人生中第一次穿裙子,是在某个蝉鸣不止的盛夏。夏日炎炎,那年她十四,和所有女孩一样,喜欢裙子,喜欢粉红色。

那天她身着粉嫩的短裙和小吊带,那是她攒了好久才买来的裙子。第一次走上街,紧张忐忑间,不由心生激动。

那时的她与现在不同,她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无论是泛黄的皮肤,还是额头爆起的青春痘,无不让她的颜值疯狂减分。

当时她也没这般瘦,双下巴,手臂上的拜拜肉,小肚腩和大粗腿,这些她正好都有。

就是这样一个不完美的女孩儿,怀揣着试探与不安,出现在大街上。

一路走来,都埋头走路,她始终不敢仰起头。

直到她的视线之下,出现一双纯白运动鞋,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个女声,紧接着下巴被人抬起:“小妹妹,把头抬起来。女孩子就应该自信点,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别怕,相信我,抬起头吧!”

“姐……姐姐?!”

秦安沛循着声源望去,仰头便见高高瘦瘦的小姐姐站在自己面前。一套随意的休闲套装,依旧掩盖不住她的自信和万丈光芒。

眼前的人皮肤白皙,气质非凡,五官精致,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纯素颜的她,扎着慵懒低丸子头,从骨子里散发着与世无争的清冷淡泊,竟独有一番风味,恰像极了淤泥中的一朵圣洁的白莲。

她逆着光,轮廓被镶上晚霞。

秦安沛眼神闪躲,飘忽不定,眼前的人比太阳更耀眼,以至于她无法直视她。

来人身上散发着她未曾拥有的自信。

在这个年代,能这样无所顾忌的人,一定是位拥有显赫身世和美满家庭,集千娇百宠于一身的富家千金吧。秦安沛心中暗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她无意间瞥见眼前人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编制手链,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她皱起眉头,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低声呢喃:“章洋姐姐……”

“嗯?你说什么?”

秦安沛声音放的很轻,章洋没有听清,便问道。

“没……没什么……”

“那些施暴者大都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淡吃饺子咸操心。你要记住,我们生而为人,本就无法事事顺心,遇见的也不见得全是美好,但至少别让那些浑浊改变了我们。就像戴眼镜,镜片沾了污垢,眼睛看到的是被放大千百倍的浑浊。其实你需要做的,是摘下眼镜,微笑着走自己的路。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可以大大方方把头抬起。再见了。”

那位小姐姐离开后,她看见一堆男生站在店门前,指着她窃窃私语。

她慌忙低下头,像做错了什么,心里默默道歉,恨不得把头藏进地底,永远不被人发现。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他们聊天的内容,话说得很难听,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还有指指点点:

“看她胖得跟个猪一样,连人样都没还穿什么短裙?”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穿短裙,真的ex到我了!”

“这年头这样式儿的都敢这样出门了?自信过头了吧?”

……

同时,她也听到周围很多人替她辩解,甚至有几位小姐姐直接冲上去和他们互怼。

但这些更让秦安沛内疚了。要是她再高一点,再瘦一点,再漂亮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让那些小姐姐无缘无故受骂了?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一锅美味佳肴中有一种食材放多了全毁,千万次温柔正义因几句侮辱诽谤全非。

有的人“永远”不会错,尽管他们眼中全是错。不断嘲笑讥讽别人的错误时,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如幻境之火,燃至彼岸山河,永不熄灭,就连天都难以将其掩盖。

她该怎样划开胸膛,将赤城到燃旺的心掏出捧在手上,给他们看。

她不是不好,只是观者的心是黑的。观者灵魂献祭,清明玷污,目光所及,腐烂入骨,试图镌刻深渊,埋葬余辉。

“当我开始奔跑,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都被风声代替,我也会远离那些恶心的人,愈行愈远。”

从听到那些恶心的话开始,她就下定决心开始奔跑。让标签随风散去,扼住抵在她胸口上闷声不响的枪,将其撕碎,葬入腐烂泥土。

回归现实,替她遮挡烈日的树生得高大,和其上绿叶相衬的,便是树下的一抹艳红。

秦安沛提起裙摆,手捂着胸口,俯下身,捡起地上枯落的叶子。冷笑一声,扔进垃圾箱,踩着高跟鞋转身,再也没回头。

白衬衫与绿叶无力相映,略显苍白。

少年站在树下,呆呆傻傻,视线停留在她离开的背影上,无语凝噎。

人影渐行渐远,直到与天边的黄昏晕成一片,化作一首歌,飘向远方,他才仰起头闭上眼,长舒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连二次思索的机会都不给我……明明……我和他们……不一样的啊……”

……

秦安沛走近房门,从包里挪开口红和小镜子,这才捞到钥匙。

她开了门,鞋子踩在破旧的木板上吱呀作响,却无不愿。有的尽是畅快与自由。

没有人的房子里,她瘫在沙发上,整个人趴着,半边脸埋进软和的抱枕,很多忘事一股脑儿地涌来,疯狂占据她的大脑。

想得太多了容易困,果真不假。没一会儿,她感觉意识散**,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之后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一阵杂乱的敲门声,惊醒了酣睡正甘的她。

秦安沛本不想理会,翻了个身,侧躺在沙发上。她将抱枕从头下抽出,压在耳朵上,继续睡觉。

谁知敲门声越来越大,恨不得把门砸破钻进来。

秦安沛眉头紧皱,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闭目歇了一会才走到门口,手触上冰凉的门把手,这才猛然惊醒。

她匆忙拿出柜子上包里的小镜子,这才惊讶地发现,刚才睡觉时,脸被压出一道道纹路,裙子也有些发褶。

她怔愣片刻,径直跑进卧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换下身上的那套衣服,将一套纯黑浴袍从衣柜里扯下,故作漫不经心,在腰身最纤细的地方系上腰带,戴了口罩和帽子,再次走到门口,慢慢悠悠开了门。

门口屹立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在见到秦安沛的一瞬间,脸周围不明显的皱纹如团团浮云凝聚,霎时清晰可见。

秦安沛没有说话,惊讶的同时也松了口气,食指勾着门把手上,不紧不慢地压低头,上眼皮半包裹着黑眼球,眼白露出三分之一,冷漠之意不言而喻。

她冷面相视,等对方开口。短短半分钟像是被无限拉长,如同延长了一个世纪。

她扯下手腕上的发带,随手束起一个高马尾,身体向靠后的脚靠了靠,其余三指搭上门把手,一言不发就要关门。

门却被人抓住了,她懒得抬头,只是听对方说,“佩佩,妈妈今天是来……”

“少在这假惺惺地恶心人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跟我装什么圣母玛利亚。”

秦安沛发出一声嗤笑,头未抬起,视线上移,看面前的女人的眼神充满讥讽和厌恶。

“你是我女儿,我有资格管你生活中的所有事!”

秦安沛见妇女横眉怒目,向前一步,用力一推,门从手中滑落,狠狠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像是在宣示着什么。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我——妈——”

“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不是你妈?!”

她还是只会用那招,一点儿都没长进。秦安沛想着,冷笑一声,面部器官松懈下来,随即紧绷:“少拿血缘那套来压我,在家中你有管过我吗?!现在这个结局,呵,您应该满意才是吧?我亲爱的,母亲大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字糖罐藏颗星》正式和大家见面啦!

此书主要是给女孩子写的,希望每个女孩都能遇到自己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