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倚天的行事风格注定了许多东西,其中也包括陈默近乎疯狂的成名速度。

他现在的赔率被抬到了一赔二十五,在整个蜀东的私拳圈子里,这是史无前例的数字。几个海州大佬每天的心情都如同在坐过山车,左手是地狱右手是天堂,只要输一场就可能把之前的老底全部打空,巨大的精神刺激甚至让罗三炮不得不吃起了降压药。

但在卓倚天面前,没有人敢提退出。

自愿来扑火的蛾子已经不多,当一直保持着观望态度的林轻影终于打来电话,卓倚天语气亲热,表情却是完全冰冷,“老板娘,你不知道小陈默在帮我打拳吗?有他在,你跟我打直盘不是送钱给我啊?咱俩老熟人了,还是别玩了,省的伤和气。”

“怎么会不知道呢,七丫头啊七丫头,姐姐是碰上你没办法,换了别人来挖我墙角,你看我肯不肯善罢甘休!”林轻影在电话那头笑声悦耳,“说起来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陈默人小鬼大,防人防到骨子里,我连心都快掏给他了,他偏偏还是有多远离多远。”

“他是怕被你当枪使吧!老板娘用人有多狠,全延城谁不知道,换了我我也害怕。”卓倚天淡淡地说。

“哎呦,瞧你那张小利嘴。我对他怎么样,他自己知道。这次我算是伤心透了,他宁愿跟你去海州混,宁愿自己开保安公司,也不愿意留在我这边。这些我明明都能给他,只能说是没缘分了。”

“老板娘,你有一点没弄明白,我是跟他一起做事,不是让他在我手下做事。他看着像根木头,性格却是吃人的那种,天生的东西没法改,你见过狼会对谁摇尾巴吗?他现在肯跟我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够平等,能让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的人,这世上恐怕不存在。”

林轻影在那边默然片刻,微微叹息,“你说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其实陈默肯帮你,未必只是因为你说的平等……算了,这次我是替别人跟你约拳赛,愿意的话,到时候你带陈默来天宫。我两不相帮,出的是场子不是人手,先跟你说明一下。”

“你替谁跟我约拳?”卓倚天问。

“潘人凤。”林轻影平静地报出这个名字。

“恐怕没法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家伙就算刚坐完牢回来,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现在我这边在帮陈默打名气,赔率开得太高,到时候怕输了没钱付账。”

“潘人凤说了,天宫算他的主场,既然是主场就由他来开盘,这场拳赛一赔一。”

“回头给你答复。”卓倚天收了线。

陈默接到她的电话时,潘瑾瑜刚离开。刘二远远走来,奇怪地看了潘家主人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对陈默感起兴趣了。以前潘瑾瑜总是来去匆匆,从没跟任何一名保安说过话。

潘人凤约的拳赛时间恰巧是潘冬冬生日那天,陈默思忖片刻,给了卓倚天肯定答复,结束通话后望向刘二。

“你老丈人过来干什么?”刘二用到了平时众人打趣时的惯用称呼,啧啧称奇,“难道他想通了,肯把女儿给你?”

“他刚问我,其他活接不接。”陈默的眼神有着细微变化。

“这是好事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说明人家真拿你当女婿看了。”刘二没在意,打趣了一句。

“你碰上那个混混没,钱给了?”

“给他了,不过值得吗?咱们能有什么地方用得到他?”刘二很费解。

两人说的是小刀,当初逼着他去丛林迪吧向陈默低头的老太太,前几天中风进了医院。虽说老街人都有钱,但小刀家里却是叔婶掌权,平时就不管老太太死活,眼下更是哭穷装傻,口口声声股票套牢,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小刀知道就算跟亲叔叔动手,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得开口找朋友借。混混大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儿,哪里拿得出什么钱来。七拼八凑到最后,小刀扛着脸皮跟刘二开了口。刘二刻意跟他结交,完全是陈默的意思,一听借钱不免暗自冷笑,随口答应想想办法。

陈默却眼皮也不眨地拿了两万块,让他给小刀送去。卒子用好了也能吃老将——这是陈青岩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陈默跟他学到的东西不少,画画反而是进境最慢的一样。

刘二见陈默迟迟不答话,有心要催促,竟有点不敢开口。意识到自己的异样后,他多少吃了一惊,等到回过神来,唯有苦笑。

在三名老兵当中,刘二是脑子最活的一个,然而跟陈默相处的越久,他就越是发现对方的心机远超年龄。而在引以为豪的武力方面,近期他去过一回碧海龙府,亲眼看到了陈默打私拳的场景,这才算彻底明白铁笼斗杀是什么等级。他几乎无法想象要是陈默进了部队,受到所有自己受过的训练,最终能强悍到何等地步。

在面对拳手时,陈默的冷酷面目跟生活中恰成反比。能不能服众是衡量话事人的直观标尺,刘二现在却觉得这把尺已经没有必要用在陈默身上。

下午时,陈默跟于大去了天宫。

林轻影见他来还车,显得并不意外,只是有点遗憾,“你到底还是来了。”

“准备买辆二手车,就不用你的了。”陈默说。

林轻影上次打的那笔钱,他从海州回来就还了,谈不上感激。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交易过程,只不过有些交易他接受了,另一些则彻底拒绝,不留余地。

“你那边生意还好吗?”林轻影今天盘起了头发,妆容干练,凝视陈默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着柔和。

“还行,听说你找我赌拳?”

“不是我找你,是别人找你,我只不过帮忙跑腿传话而已。”

“也差不多了,那个姓潘的跟你很熟吗?”陈默问了个真正感兴趣的问题。

林轻影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陈默见她如此,便没再刨根究底,闲聊几句后开口告辞,“老板娘,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回去睡觉去。”

“陈默。”林轻影却叫住了他,深深地投来一眼,“要是我让你故意放水,输掉这场拳赛,你愿意吗?”

“总共没挣多少钱,我怎么肯输。”陈默笑了,“就算打不过,也得干一下。”

之后的几天,洛璃一直没来上课。潘惊城身边多了两个精悍跟班,加上他的贴身司机,很有点前呼后拥的味道。

据孙四说,潘人凤住处开始源源不断地有外地客出现。这些人分为两个全然不同的群体,一批衣冠楚楚气派非凡,另一批却是体形如豹的拳手,每天练拳踢桩,很少看到他们休息。

孙四险些没能回得来。潘人凤身边护卫都是老鸟,发现他的时候正在夜间,于是不动声色地完成包抄,其中一个动了家伙。

孙四左臂上有个小眼,对穿肌肉后撕裂的伤口较大。于大跟刘二沉下脸色,煞气腾腾地想要杀回去,却被他一手一个拽住。

“是我大意了,着什么急。”孙四若无其事。

随着潘冬冬的生日越来越近,潘人凤一方的进逼势头也越来越明显,无数道潜流汹涌跌宕,汇成的巨浪已经逼到了大坝边缘,眼看着就要破堤而下。

而潘瑾瑜却始终没有反应动作,接了活的江东卫保安来来去去,也还是那么几个人。

平静到如同无声画面。

宴会前第三天,一个挽着裤腿斜背挎包的汉子,走进了江东卫公司的二层小楼。他举着皱巴巴的纸条,操着蹩脚的普通话,问王英慧自己有没有找错地方,朴实脸膛涨得通红。

于大很快赶到,汉子身边已多了几个人,全都是如出一辙的老土打扮,看上去与社会完全脱节。

宴会前第二天,陈默接到卓倚天的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老头在插手我的事,等我消息。”

江东卫公司的异乡来客达到了15人。

宴会前一天,高渐飞开着那辆福特野马进了延城,长发墨镜,眉间红痣醒目,一路上引得无数姑娘芳心荡漾。他见卓倚天被软禁,便缠上了陈默。两人到了江东卫公司门口,小高的脚步陡然僵了一僵,人还没进大院,就已经感受到了里面的异样。

陈默进门后不少人都看了过来,那些原本木讷的汉子竟似被他身上的气息所激,目光渐渐发亮,变得有如刀锋。

沈大力用五十万换来的23个老兵已到齐。

老沈当年在部队干后勤,混得很开,见人都能搭上话。曾经威震境外的“赤猇”大队就只剩下了硕果仅存的这点人数,已被他一个不漏地拉来。

接到电话后,老兵们都是丢下正在从事的行当,千里迢迢赶来延城的。横行沙场的军旅生涯让他们注定丧失正常人该有的某些东西,对生命的漠视和体内仍未冷却的战争血液,使得生活扭曲了原色,就连活着都仿佛是一种机械惯性,更无需去奢谈欲望追求。

一人2万块的预支工资并非关键,沈大力在电话里跟每个老兵都提到了赤猇队长于大,提到了刘二,提到孙四刚挨上不久的那一枪。

于是他们全部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