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潘多拉的人接触过了?”陈默退场后,洛璃迎上来冷冷地问。

陈默递上纳米针剂,用他唯一还剩下的那只手。

洛璃用尽全力甩了他一记耳光,跟着嚎啕大哭。她不是没有见过更惨重的伤势,但捧着陈默光秃秃的左腕,却忍不住全身发抖。

他自残时的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剔除掌心老皮。

“等莫老头回来,咱们看看能不能帮你整好身体,老用人家的东西可不行。”陈默咬掉针剂套管,将注射口扎入洛璃手臂。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跟平日里的冷酷形象判若两人。她发现自身情况不对劲后,就一直苦捱到今天,却没想到还是被陈默看出异样,并间接导致他几乎丢了命。

这批仿制芽跟洛璃体内的完全相同,在潘多拉那人取出针剂时,陈默就已经感应到熟悉波动。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芽体也会有寿命,且无法确定自己的原始芽会不会出现同样的状况。眼下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要解决洛璃的问题,新芽体的有效期限还不得而知,就算潘多拉没耍别的花样,隔三岔五再来一次要挟也够受的。

卓倚天和海伦都红了眼圈,低声安慰起洛璃。注意到陈默正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时,海伦的脸颊骤然一热,泪水簌簌而下。

“应该是老子威胁他们才对。”陈默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转身走向潘多拉众人。

那边鸡飞狗跳,瞬间走得一干二净。

“他妈的……”陈默咧了咧嘴,刚停下脚步,两边胳膊都已被人扶住。

一个是洛璃,一个是卓倚天,海伦站在原地没动,但投来的目光却说明了一切。身为活该被打头无数次的强暴犯,陈默在她眼中看到了柔肠百结。

掌控权在拳赛结束后47分21秒易主,卓倚天正帮陈默裹伤,忽见对方的眼神一下子凝固,蒙上了铜尸才会有浑浊死气。同时进入冰河期的还有他的全部表情动作,卓倚天眼睁睁地看着他仿佛木头般笔直向旁边栽倒,不由大吃一惊,伸手去拉。

陈默在最后一刻以右手撑住身体,断腕顶在了卓倚天胸前——如同武器般冷冰冰地顶着,眼眸深处凝聚起的光芒让卓倚天立即联想起那晚的野兽,全身顿时发颤。

前后判若两人的气息改变,像在陈默周身覆上了一层金属蒺藜,这下就算卓倚天再迟钝,也明显感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卓倚天问,随即被“他”扔出了房间。

再一次。

陈默看着空无一物的左手腕,发出的怒吼声连平台上的银河警卫都能清晰听见。他们纷纷望向那条旧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火器。

哥罗塞姆完全仿照古罗马大角斗场建造,但如今警卫们才算真正意识到在面对的绝非什么角斗士,而是真正来自地狱的恶鬼。

青木东上战败超乎了所有R国人的预计,他是枷社组手中最后的王牌,被断水流视为神一般的存在,最终倒下时却跟普通人毫无区别。

死亡,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但青木东上的死让枷社组首领感受到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陈默狂冲猛进的势头也就此涂上了最浓烈的一笔血色战绩,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没有对手敢于向他发起挑战。潘多拉连同银河一起偃旗息鼓,毫无动静。

枷社组做好了回国的准备,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却突然到来。

青木东上是个怪胎。

怪胎身上往往都贴着孤僻、内向、不合群的个人标签,过高的年龄更注定了他在走出深山之后,被同门视为敬而远之的老兽。

青木东上的朋友在二战中就已经步入中年,如今死到只剩一个——现任天皇的剑道老师,“八岐门”门主,全R国唯一公认的、还活在世上的大剑豪——明和藏。

明和藏听闻噩耗后没来哥罗塞姆,他已经四十年未离开过天皇身边半步。这次赶来的复仇者是他的孙子明和夜一,八岐门最后的剑道传人。

在如今这个利益至上的年代,人心往往冷若坚冰,明和藏长久未见青木东上,如今对方一死却立即有所动作,这让许多断水流门人都感到了不可思议。

同时他们也重燃希望。

明和夜一此次出行的全部资助,由R国财政部负责。白金会员资格很快办好,发出挑战的当日,他所乘的船只抵达了海上平台。

这是个很温和,很秀气的年轻人,完全不同于断水流、枷社组成员所想象的高傲模样。无论跟谁说话,他总是带着微笑,目光干净得找不出半点杂质。

没出意外的是陈默接受了挑战,这个R方恨之入骨的杀戮狂人已经完完整整地休息了五天时间,无差别级赛事中任何被分到面对他的对手,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退出。

潘多拉的特派员并未撤离,据说他们还保留着一个挑战名额,但却暂时没见动静。至于袍帮,则干脆大鸣大放地倒向了陈默那边。聂青阳为了哄铁牛回家,又要给陈默针灸,又派人送伤药,恨不得断手的那个是自己,只不过每次到大船外都灰头土脸地被挡了回来。

枷社组六代目冈崎正雄一直在冷眼旁观,赛事已近尾声,他相信如果连明和夜一都无力回天,那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陈默。

他从不认为M国佬有多靠得住,所以潘多拉的那个挑战名额,只能是又一个笑话。

当然,潘多拉特派员们的看法略有不同。

那具常温在零下四十度的休眠舱,运来此地已经有些时日了,舱壳上的魔盒标志如同诅咒,杰姆每次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寒。作为顶替上岗的特派员主管,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连发梦都在想着从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

“猛火”病毒并非关键,只能算障眼法。他的希望也不在R国人身边,那群亚洲猴子总是搞砸所有事情,连哪怕一丁点惊喜都没法带来。

今天猴子的嗅觉似乎变得敏锐了些。

拳手住地二层东A区属于潘多拉阵营,杰姆正在栏杆边吹着海风,只见枷社组成员簇拥着一个年轻人从不远处走过。那小子看着很精神,长得也不错,就连满腹怨气的杰姆都不得不承认,R国倒也不完全只出猥琐男。

明和夜一正在跟六代目冈崎说话,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同时望向杰姆身边的屋子。房门正紧闭着,明和夜一投去的视线却仿佛想要穿透那里,神情变得有些迷惘,脸上一直带着的微笑慢慢淡化。

“怎么了?”冈崎正雄奇怪地问。

明和夜一动也不动,良久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深深看了眼正注视这边的杰姆,再次迈步。

“又一个来送死的?”杰姆颇为不屑地想着。这几天跟R方沟通并不算热络,敌人的敌人并非总是朋友,尤其在这个图穷匕见的节骨眼上,更是谁都没了维持假面的兴致。

有跟猴子废话的工夫,他更情愿自己安安静静呆一会,继续等待上头的通知。

留到最后的才叫王牌——这是老费列特最常用的一句口头禅。

“这家M国生物公司叫潘多拉,尽是些疯疯癫癫的家伙,到目前为止都在干莫名其妙的事情,您可以不必理会。”冈崎正雄转过平台拐角,跟明和夜一低声说道。

帮派分子习惯藐视一切,但对于大剑豪的后人,他还是相当尊敬的,更何况对方已经成了青木东上之后唯一的救命稻草。从万念俱灰再到重获希望,他的心情跟坐过山车毫无区别,现在脚踏的虽然是铁格地面,却比走钢丝更加战战兢兢。

“冈崎先生,他们还有拳手要出场吗?”明和夜一客气地问。

“好像还有个挑战名额没用,现在您都亲自来了,我看也就没他们什么事情了。”冈崎正雄不想在对方面前失礼,以尽量不那么轻蔑的语气回答。

明和夜一“嗯”了声,挺拔的眉峰微拧,随即又舒展开来。冈崎见他神情有异,不免奇怪。

这斯文有礼的年轻人,刚来此地不久便要求四处走走,熟悉下环境。冈崎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却不便拒绝,现在结合对方的表现,他发现事情好像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多谢您带我出来。”明和夜一微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拜访一下陈默君。”

冈崎正雄呆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如临大敌的枷社组成员陪同下,明和夜一很快找到了陈默的那条大船。泊船处散布着许多银河警卫,全都紧张地望向船舱入口,像群不得不守在暴龙洞穴前的豺狼。

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响,正从船内透出,听上去像是有人在用巨型铁锤敲着舱壁。突然之间,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且夹杂着兽吼般的咆哮,平台上的警卫哗啦一下往后退去,如同惊弓之鸟。

船体外舱表面多出一个凸起的人形轮廓时,冈崎正雄才知道那人是在用身体猛烈撞击铁板,这才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古怪响动。他不禁吞了口口水,两眼发直地往明和夜一身后缩了缩。

“陈默君,是你吗?我叫明和夜一,刚从国内来,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明和夜一深深鞠躬。

黑洞洞的舱口现出了一人,他站在暗影之中,眼里光芒亮得可怕,“挑战赛明天早上才开始,你现在来找我,是等不及想死?”

“我想请你喝杯酒。”明和夜一微笑。

陈默的目光如同发光的长钉,落在他左手紧握的木剑上,喉中发出狼一样的咕噜声,“我为什么要跟你喝酒?”

“因为宿命。”明和夜一平静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