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没来,我又怎么敢这么四平八稳地跟你讲故事?软脚虾虽然是够软了,真要收拾我这个老不死的,那还不是轻松惬意!”莫问天笑嘻嘻地回答。

房门在身后打开,陈默的感知世界中,慢慢呈现出一个人体轮廓。没有任何血气感应,或者可以称为生命气息的东西,那躯体中空空如也,透着浓烈的死气。

陈默愕然转头,首先看到了一顶熟悉的草帽。

骆四。

这老家伙从摩利亚回国后就不知所踪,也没跟陈默打上半声招呼,现在却跟鬼一样出现在这里。

陈默愣了半天,想起当初他那句“你不姓陈,你姓骆”,不由变了脸色。

骆四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默然许久,才涩声说:“老莫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没人会跟你开这种玩笑。”

“你说是我爹,就是我爹?大马路上随便来个人,往我面前一站,再扯上一堆有用没用的,我就得管人叫爹?”陈默笑到几乎喘不上气来。

骆四取下草帽,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略显疲态,“你的态度有点不对,这样不是办法。当年我要是有任何办法,都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有时候光有玩命的劲头,根本没用,老天会逼着你向它低头。”

“大老远的把我弄来,你跟我讲态度?直说吧,到底想让我干什么,爹不爹的就别扯了。我父亲在延城,姓陈,养了我十九年,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没那个脸皮现在就转个屁股认其他爹。”陈默无动于衷。

“傻小子,我跟老骆的年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还能在这个事情上唬你!真要想弄你,我能让你从那个房间里这么简单地出来?要是为了骗你,别的不说,只要小眉来个苦肉计,跟你关在一起,你那点疑心还不得统统打消?姜是老的辣,这句话传了世世代代,你当是放屁?别再犟了,老骆为了你,这十多年吃了多少苦,我们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把你弄来这里,你别在那里使反劲啊!”莫问天搓了把毛球般的脑袋,有点急眼了。

“我也知道姜是老的辣,所以让你们有事直说,不用绕这么大弯子,这又不是在拍电影。”陈默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讥嘲。

“你真不认我?”骆四皱了皱花白的眉,钢岩般的表情有着细微变化。

“认你大爷……”陈默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跟着瞳孔骤然收缩。

铜尸铁尸并不在骆四身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老头亲自出手,而且一动就动得气吞山河猛如狮虎!

只不过是握拳击出的简单动作,陈默却根本连躲都没能躲开。骆四的拳头快到让他甚至看不清,击中小腹的瞬间,并没有传来多么狂猛的力量,那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烫穿了皮肉,直接深入腹腔,连肚肠一起引得燃烧起来。

陈默的右手已经到了骆四的喉结前,只要收紧虎口,便能将那里的零零碎碎连同气管同时扯出。但腹部中的那拳却仿佛开了个口子,将他变成了被扎穿的皮球,所有的力气都从那里汹涌而出,他已无法控制地软倒,栽在了骆四面前。

“打得好!不孝的东西,居然连你爹的大爷都骂!你知道他大爷你应该叫啥吗?”莫问天痛心疾首,拍着大腿一个劲感慨。

莫红眉见陈默照面之间便吃了大亏,当即上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陈默死死地盯着骆四,挣扎着站起,忽然虚弱地笑了笑,“走眼了,我一直以为你是靠那两具活尸混饭吃的,没想到手上功夫还真的挺硬。”

“不是我的功夫硬,而是你太软了。”骆四面无表情。

前面刚被莫老头说成软脚虾,现在又从骆四口中听到相同的评价,陈默尽管不服气,但却无法不正视对方的实力。

只能用实力来形容,而并非单纯的力量。

从铜尸铁尸和骆四身上,陈默感受到的完全是颠覆性的东西。骆四的拳力并不重,绝不超过八级,照理说已经快要到达十级的自己,能闭着眼睛放翻这老家伙才对。然而结局却并非如此,用稍微细一点的说法,陈默觉得对方无论是在速度、预判、和瞬间摧毁力上,都要远远胜过自己。就好比是足够壮实的孩童在跟大人比武,自己攻击和闪躲反应都完全被他看穿了,一切的一切都透着孱弱。

这种对力量的掌控,才是人类斗杀的巅峰技巧。

——陈默有着隐隐约约的直觉,就仿佛另一个崭新的、从未触摸过的领域,在面前掀开了一角。它近到触手可及,却又如此遥远,骆四的身躯正耸立在那世界的大门前,像个顶天踏地的巨人。

陈默仍旧不肯服输,从打第一场拳赛开始,挡在前路上的对手也不知有多多少少。在对应阶段,他们也都难缠无比,但最终却逐一倒在了自己面前。

“有赌不为输,你现在不杀我,以后我还会跟你讨教的。谁都不能软一辈子,我也不怎么喜欢被人当成稀泥。”陈默逐渐平静的态度,让骆四的目光亮了亮。

“想学吗?我教你。”骆四说。

“好啊……”陈默咧了咧嘴,跟着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肚肠都在仍未消去的拳劲作用下绞了起来。

“不过你先认我,管我叫爹。”骆四开出价码,神情依旧冷冷淡淡。

“死了这条心吧!”陈默比了个中指。

骆四也不多话,出手抓出他那根手指,轻轻抖了一下。陈默嘶声怪叫,从指尖到肩胛,整条胳膊如面条般软下。骨骼脱臼声从前到后,一路炸响,不单单是臂骨腕骨,就连指节都被骆四抖成了软皮蛇!

这种闻所未闻的招式,让陈默觉得自己变成了可以随便拆卸的竹子人。他狂怒不已,屈膝起跳,已是用上了子弹时间,整个身影在空中一闪而逝。

跟着被骆四的大手扼住脚踝,重新拽了回来。在他重重撞向地面的眨眼过程中,骆四那只手先后落在了他的另一条胳膊,跟双腿之上。

骨节噼啪声变得比鞭炮还要密集。

砰然闷响,陈默后背着地,四肢全部脱臼,别说是站,连动弹一下都无比困难。

“我知道陈老实养了你这么些年,你早就把他当成了父亲。我也知道像现在这样突然告诉你过去的事情,你一下子没法接受。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滴血认亲那套现在不流行了,能做亲子鉴定的地方可不少,随便你指定哪里都行。我这些年连去煤矿看你都不敢,就怕引得那些尾巴跟来,阴魂不散。我确实很亏欠你,但我没得选,希望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跟娘们一样斤斤计较可不行。”骆四竭力以最温和的口吻说着,但声音听上去还是如坚冰般冷硬。

“你他妈的才是娘们!”陈默怒吼。

“造孽啊!老天在上,快将降一道雷劈死这个不孝的小畜生吧!”莫问天的大腿都快肿了,犹自不觉,还在那里死命拍着。

“我骆四的儿子有点狼性也没什么,只不过以后还是勤练拳脚,少动嘴皮的好。你大哥现在被炼成铜尸,打打架杀杀人还凑合,我是不指望他给我养老送终了。你要是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就赶紧认我,我把十二路分筋错骨手全部传给你,再教你赶尸控尸的法门。天下这么大,除了古蒙那个鸟地方,还有哪里咱们爷儿俩闯不得?你今年都十九岁了,我一天天扳着指头数过来的,最好别把自己再当孩子,整天意气用事。赶快叫我一声,再陪老子喝两杯,知道你酒量不错,到底是我的种,这方面肯定差不到哪里去。”骆四阴森森地笑了下。

陈默索性连话都懒得回答,躺在地上闭起了眼。他绝没想到骆四会强到如此变态的地步,心中念头电转,思忖着该如何破现在的局面。

临时答应下来,先糊弄过眼前这关再说?

既然打不过,这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了。但陈默想到陈老实佝偻着腰身,在那里补胎的模样,就不禁咬紧了牙关。

要靠着认爹才能苟活的话,那还混个屁?

“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舍得杀你!你不认我,有没有你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区别?!”骆四低哼一声,脸上杀机毕露。

他一生颠沛流离,性子极为阴狠偏激。这些年被死对头追在屁股后面,走遍了整个Z国,只要找到机会便掉头反杀一番,落在他手里的敌人无不死得惨不堪言。此刻见陈默死活不肯就范,心中凄苦,继而戾气勃发,倒也不是纯粹在空口威吓。

莫红眉大惊,护在了陈默身前,“骆爷爷,请你息怒。”

骆四跟莫问天平辈相交,年龄也差不多,但却是中年得子。莫红眉这么叫法原是不错,却等于跟陈默差了辈分。

“费这么大劲把我弄来,随随便便杀了多可惜。”陈默忽然开口,眉宇间的神情已完全恢复常态,“想让我做什么,你们到现在都还没说,不如先聊一聊这个?”

“你要跟我谈条件,那就别怪我把你当普通人对待了。”骆四森然道。

“不是普通人,你以为我俩还有什么其他关系?”陈默在笑,眸子深处的阴冷却跟对方一模一样。

莫红眉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发现眼前的两个男人,是如此相似,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