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虔诚纯洁到不像尘世中人的女孩,居然自称是潘多拉的少东家。

这简直就像芭蕾舞演员操刀杀猪一样荒谬。

陈默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海伦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有点不安,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

洛璃踏上两步,站到了陈默身后。

她记得曾见过海伦一次。

在Y国机场,她是俘虏身份,正要被陈默押回国内。海伦投来目光时仍旧露出了充满友善的微笑,这让她觉得很反胃。

现在白雪公主亮出了底牌。

洛璃并不确定海伦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人道救援小组中的那个老头——所谓的南加州法学院斯密斯先生,以前去过公司。

那时候的老斯密斯可不像现在这样不起眼,而是衣着高雅,满脸雍容。潘多拉全体高层都像狗一般跟在他屁股后面,总裁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恨不得单靠膝盖在地上走路。

对于那个古老圈子,洛璃还是略知一二的。老斯密斯当然不可能是潘多拉的幕后金主,最多算个高级雇员。

此刻这位高级雇员虽然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但目光中隐藏的某些东西,还是没能逃过洛璃的眼睛。

“杀一半留一半,这小妞留着。”洛璃以Z文悄声说了句,丝毫不动声色。

陈默微微摇头。

“我的全名是海伦·简·杜邦。”海伦勉强笑了笑,没察觉到自己其实正在生死边缘徘徊,“家族先祖是法兰西人,18世纪到的美国……”

老斯密斯突然干咳一声,将她的话头打断,“陈顾问,海伦小姐赶了很长时间路,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安排临时休息的地方。既然你们是老朋友了,有些话慢慢说也来得及。”

“没关系的,我不是很累。”海伦奇怪地看了眼这位老人。

教友之间从不会有如此突兀的干涉行为,即便老斯密斯应该是出于关心她,但毕竟太不礼貌。

“我在听她说话,你最好别插嘴。”陈默同样望向老斯密斯。

老人无声叹息。

海伦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开口。

家族,最基础的社会组织,个人与社会的重要纽带。一个显赫的大家族,甚至联系着一个或多个国家与民族的命运。

现代人在谈到世界豪富时,总会提及盖茨、巴菲特,却不知浩瀚的洋面之下,还潜藏着一些盖茨之流根本无法比拟的存在。

海伦所在的杜邦家族,就是这样一座庞然冰山。

1802年,杜邦家族在M国威明顿市创建公司,刚开始时只是把火药厂当成主业。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与M国历史几乎同步的杜邦公司已形成真正的军火产业,经历过五代人的经营,资产达到7500万美元。而战后,这个数字变成了3亿。

杜邦财团由此形成,1935年,资产总额增至26.3亿美元,在当时的M国八大财团中居于第六位。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杜邦财团从五角大楼获得价值210亿美元的军事订单,战后又加入原子弹制造,经济实力大为增强,在十大财团中跃居第五。

如今的杜邦家族早已进化成超级巨舰,除了老本行以外,还控股着世界第二大化学公司,以及通用汽车公司。

海伦是现任家族掌门人费列特·杜邦最小的孙女,向来最受老头宠爱,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由于母亲的影响,海伦童年时便成为天主的虔诚信徒,成年后对家族所经营的血腥生意深恶痛绝,但却无能为力。

她只得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赎罪。

自从上次冒险摆脱保镖,在教会的帮助下去了Y国,她就跟家族断了联系。老杜邦为此暴跳如雷,好不容易才把她重新弄回身边,千方百计地哄着,甚至连慢慢淡出兵工业的承诺都许了出来。

海伦很清楚越老越精明的祖父不过是在给自己花个饼,这次便又偷偷跑来了摩利亚,还是在路上听斯密斯先生提起,有个潘多拉公司在这边扮演着反抗军的靠山。

关于潘多拉,海伦了解得并不多。老杜邦曾经无意中说过生物科技将成为未来战场上的胜负关键,那家公司正是握在他手里的魔盒——这番话之所以令海伦记忆犹新,因为那天是她母亲的忌日,而晚宴上的父亲和祖父却一直在谈笑风生。

“我宁愿自己姓另一个姓,从来不是杜邦家族的成员。”海伦直视着陈默,眸子里有着浓重的悲哀神色,“他们永远都不会在意自己在犯什么样的罪孽,永远只顾着钱权交易,哪怕双手沾满鲜血。”

“小姐,要是费列特先生听到您这样说,他会很伤心的。”老斯密斯微微叹息一声,将佝偻的腰身慢慢挺直。

海伦跟他在教会中认识了八年,直到此刻才重新认识对方的身份,一时间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潘多拉公司显然是为了能源危机才插手摩利亚内战,现在家族把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究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针对陈默?

“我相信你。”陈默迎着海伦投来的目光,微微笑了下。

洛璃则冷哼了一声。

斯密斯直承身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救援小组还有两人是他的同伴,直接听从费列特·杜邦的命令,目的只为暗中保护海伦。老杜邦知道单纯的抓人回家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便打算让孙女尝到苦头,懂得知难而退的道理,这才结束闹剧。斯密斯无意去管潘多拉在这边下了多少本钱,又具体是谁在负责,正如上级永远也不会在意下级该如何完成业绩一样,那是他们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上次在国内炸毁整栋双子大厦,闹出来的动静绝不算小。当然,这份“业绩”被顺理成章地归功到了中东人身上。斯密斯对那帮蠢材自以为是的折腾很是恼火,就算要金蚕脱壳,用得着费这么大手笔吗?

执行令是老杜邦特批的,这是第二个难以理解的地方。

对杜邦家族的忠诚,令斯密斯从不会去过问自己不该问的。现在他只想小姐能远离这个极度危险的年轻人,无论两人的友情是真是假,价值几何。老杜邦要让海伦尝到的是一点点苦头,不是与魔鬼共舞,斯密斯现在已能肯定陈默就是最嗜血的那一头。

“我让人带你们去休息室。”陈默的语气依旧温和。

斯密斯怔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当晚,海伦双目红肿地找到陈默时,他正在王宫大殿里看热闹。

孙四跟九指在扳手腕,两个人都赤着上身,腱子肉条条坟起,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些蛮牙内卫都鼓着眼,在旁边围成一圈,屏息静气地观战,无一例外都是咬牙切齿的表情,铁牛早已把两只手狠狠绞在一起,像在帮忙使劲。

扳手腕要是遇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能不能憋住一口气极其重要,泄了就必输无疑。现在孙四跟九指就是这种情况,虽然九指常练拳脚,但孙四却始终能抗得住,之前的一次反攻还险些让他功亏一篑。

“差不多就行了,你们真要扳也扳反手,万一胳膊折了,谁帮老子打仗?”陈默知道这两个最顶尖的枪手互相看不顺眼已经有些日子了,只不过却没料到竟会通过如此方式来决一高下,很有点哭笑不得。

九指保持怒目圆睁的架势已经很久了,眼珠子实在要比胳膊还酸些。这会儿听到杀千刀的头儿居然来解围,不由在心里大呼天助老子,慢慢把头歪了歪,面露冷笑,示意孙四该去忙正事了。

九指忙活了好几天,终日跟戈龙亲王亲热,刚偷了个空出来透口气,却跟孙四瞪眼瞪出了火花。如今亲王全身上下已没有半块皮肤还能覆盖在肌肉上,手脚全无,每一颗牙齿都不复存在,算是真真正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早就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出来,就算九指让他回忆小时候的奶瓶是什么颜色,也绝无二话,只求速死。陈默去看过后对九指的手艺大为惊叹,活像个变态般在刑台边欣赏了很久,还讨教了几个用刀和止血方面的问题,这才离去。

这是九指第一次觉得陈默还算顺眼。

此刻孙四根本无动于衷,无视了九指的示意,嘴角扯了扯,手上反而加了几分力道。又过了许久,一旁的于大不耐烦起来,丢了个眼色。沈大力慢悠悠走了几步,把嘴上斜叼的烟拿了下来,打算偷偷在九指腰眼上烫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海伦低低的惊呼声打破了死寂。

九指微微分心,“砰”的一声,被对方压下手腕,输得彻彻底底。四下顿时哗然,孙四一蹦三尺高,放声狂笑,“哈哈,老子赢啦!老子赢啦!”

力量不同于格斗技巧,单打独斗的话,九指要胜过任何一个老兵。孙四迂回作战,总算赢了这个阴森家伙,虽说有点汗颜,但到底还是赢了打赌。

赌约是私下定的,连陈默也不知。

蛮牙猎手早在马六甲就跟九指并肩作战,大多与他交好,顿时围了上来又是比划又怪叫,纷纷表示安慰。九指漠然摇头,示意无妨。

海伦拉了下陈默的衣角,轻声说:“能跟我来一下吗?”

陈默莫名其妙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圣经大法,不由打了个寒战。等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洛璃已经跟在了身后,当即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