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利亚位于亚洲东南部,地跨赤道,共十三个省,人口超过100万,是个极度贫穷落后的国家。

陈默在来路上听钢马将军大致介绍过这个国家的状况,得知内战已久,民不聊生。钢马在说到国情时,淡漠得像个局外人,这一点让陈默觉得很诧异。

如果换了自己的祖国,他自忖没法这么冷静。答应肖建合作,固然是当时破局的一种方法,但同样有着那种连他自己说不清的情绪存在。

母船在隐秘破落的港口靠岸后,一行人登上了等候已久的车队。车队最前方的旧皮卡车顶上,架着一挺班用机枪,黄澄澄的子弹链拖得老长。抱着枪把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眼神中却已存在所有的残暴与狰狞。

政府军控制了全国东部的7个省,阵地争夺正在中部展开,反抗军方面由于多股势力掺杂,内斗严重,总体局势并不乐观。

车队由海岸**,开往萨耶省首府,沿途所见焦土处处,满目疮痍。这个省被政府军刚收回不久,主要城镇已被炸得不成模样,路面上尽是巨大弹坑。

陈默记得洛璃说过,要跟反抗阵营接触才算把戏演完,听钢马将军不停吹嘘跟政府军要人关系如何,不由看了洛璃一眼。

女孩冲他霎了霎眼,巧笑倩兮,附和着钢马,说他是真正的枭雄。

钢马将军被她一吹一捧,浑身骨头都轻了不少。在大洋中劫掠至今,钢马可谓是走得小心翼翼,从不像其他海盗组织那般把事做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国内局势平定,自己能顺利漂白。

“枭雄”这个称谓,钢马觉得并不夸张。不是所有人都能跟自己一样,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心情大好之下,他在陈默等人面前,甚至表现出了些许仁慈。

车队刚进首府苏哈托城,就在坑坑洼洼的路口被一群孩子围住。他们骨瘦如柴,赤着脚从硝烟未散的废墟中奔出,远远就伸出手来,嘴里叫嚷着,向车上乞食。最前面那辆皮卡上的少年机枪手拔出腰间短火器,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当即打死了几人。

而剩下的孩子逃出两步,见那机枪手不再搂火,竟再次围了上来,似乎就连死亡都无法让他们打消对食物的渴望。

一个衣不遮体的女童也在乞食者当中,她不超过六岁大,没力气挤到前面,就只能怯怯地站在人群外,举着自己的手,眼中黑的很黑,白的很白。

那少年机枪手拍了拍驾驶室顶部,说了句什么。皮卡突然轰鸣一声,强行在弹坑中攀爬,车头的孩子边后退边大叫,眼看着就要被碾进轮下。

“将军,这可不像你的风格。”陈默忽然开口。

钢马将军颇为诧异,不明白这些无足轻重的平民怎么会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横扫其他海盗势力的过程中,陈默的冷酷面貌令所有红海卫队成员印象深刻,他绝不是个心软的人——经历过生与死的挣扎,一些无谓的情感自然而然就会消泯。

“陈默兄弟,打仗就是这个样子的。世道乱得一塌糊涂,我可怜他们,谁又来可怜我?”钢马将军吩咐车队停止前进,让人丢出了一袋大米。

编织袋很快被撕破,几乎所有孩子都开始如同狼一般抢夺,拼命往嘴里塞着生米,地上尘土飞扬。

洛璃在这时下了车,绕到后方,在那个不敢上前的女童身边蹲下,递给她两包压缩饼干,一柄短匕。

女童接过东西,抱在怀里,蹒跚奔远。

车队再次上路,莫红眉像是不认识洛璃,看了她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给她刀子做什么?”

“这个问题,你不如问你的陈家哥哥。”洛璃冷冷地回答。

陈默没说话。

在如此环境下,一把刀子至少能让女童应付同龄人的抢夺。洛璃的表现同样让他觉得有些诧异,这不像她,但也不像是在做戏。

首府行政大楼早就成了临时军营,一切都混乱不堪。接见钢马将军的政府军头目名叫古斯,四十岁出头,上校军衔,目光炯炯有神。

钢马逐一介绍过几人后,古斯向陈默伸出了手,“陈先生你好,非常时期,各种物资都很紧缺,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还请不要见怪。请坐,我让勤务兵去泡茶。”

他把陈默的“情报员”身份看成了一个契机,抑制不住惊喜之色。

陈默道了谢,双方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各自落座。

钢马并未提及洛璃的背景,毕竟M国一直在暗中支持反抗军,他怕自己说到这层关系,古斯上校会立即拔枪射杀这女孩。

所幸洛璃表现得安安分分,坐在陈默身边,完全是被他收服的柔顺模样。

有钢马做翻译,陈默跟古斯之间的沟通变得格外顺利。古斯聊了一会,得知陈默酒量极好,不由大喜过望,吩咐部下送来大堆罐头干果,居然就在办公室开起了酒桌。

“我父亲跟我说,能喝酒的不一定都是好货,但肯定是个爷们。”陈默举起杯子,向古斯举了举,“上校先生没什么架子,说话也很直,跟我身边那些当过兵的兄弟很像。我最尊重的就是军人,你们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脊梁骨,这杯酒我敬你。”

古斯听过钢马的转述,瞪着眼睛扯开制服,向陈默展示胸前的枪伤,“我打了二十年仗,为的就是这个国家。陈先生,谢谢你这番话,你是真正懂我们的人!”

两个人再加上钢马,喝的都是快酒。古斯在行伍中向来以酒量惊人闻名,见陈默年轻轻轻,却是抬手杯干,几乎不怎么吃菜,立时明白自己遇上了对手,亢奋不已。

真正的酒徒坐到一起,自然没什么多说的。十瓶摩利亚特产“猴头酒”喝得一干二净之后,古斯脱了外衣,让部下又送来二十瓶。

猴头酒入口清淡,后劲却是极强。又一轮下来,钢马块头虽大,却是第一个倒下的,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古斯越喝越有精神,除了跑了几次厕所以外,坐在那里竟是纹丝不动。见陈默也同样面不改色,忽然拍了下大腿,“陈先生,我还有两个好酒的同僚,不如叫他们一起过来?”

陈默听不懂他说些什么,正莫名其妙,洛璃却以流畅的摩利语答道:“上校先生,你叫援军的话,那我也得帮他。”

古斯哈哈大笑,叫了两名五大三粗的军官进来,先敬了洛璃一杯,“美丽的洛璃小姐,你是陈先生的秘书吗?”

“我是他最痛恨的人。”洛璃将酒喝完,淡淡回答。

“那就是老婆了?”古斯以自己的方式来理解“痛恨”的定义,想到家里的母狮,不由打了个寒战。

洛璃嫣然一笑。

“你跟他在说什么?”陈默望向洛璃,眼神清明。

洛璃替他剥了几粒连壳花生,放到手边,“他以为我们关系很好,很亲密。”

“本来就不错。”陈默笑笑,将花生米扔进嘴里,递还给她一颗药丸。

洛璃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阴寒之色,顷刻间转化成温柔,笑道:“谢谢了,今天居然提早给我。”

陈默不再理会她,跟古斯继续碰杯,勾肩搭背亲热之极。

他心里却在冷笑。先喝酒再谈事,向来是国内生意场上的套路,这帮当兵的居然一般无二,可想而知能把仗打成什么样。

莫红眉早就有意帮陈默挡酒,只不过碍着洛璃在场,怕对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现在却没想到被抢了先。此刻洛璃有意无意瞥了眼她,又剥了粒花生递到陈默嘴边。

陈默正在应付另两名军官,没多想就吃了花生。

“呀!他还咬人。”洛璃低声惊呼,冲莫红眉扮个鬼脸。

莫红眉几乎气得快要晕去。

古斯终于问及陈默的来意时,洛璃只说是借道此地,很快就会离开。三名军官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由古斯开口,问陈默是否有多呆一段时间的意向,己方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摩利亚在国际社会上拉援助拉惯了,就连行伍中人也早已习惯开口要枪要炮,不然的话仗就没法打下去。陈默现在所“代表”的东方大国,在战争期间将他派来摩利亚,用意似乎很微妙。如今M国站到了反抗军那边,古斯觉得要是真如自己期盼的那样,Z国一旦成为摩利亚政府的后盾,那么这场战争将必胜无疑。

让他坐立不安的是,陈默始终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几天后洛璃以四处逛逛为由,带着陈默甩掉了身后尾巴,联系上反抗军组织“自由阵线”。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两人被带到反抗军前沿阵地,一名年轻清秀的男子接待了他们。

洛璃深深鞠躬,微笑道:“藤川先生,又见面了。”

陈默见那男人也一丝不苟地向着自己鞠躬,略微怔了怔,“小鬼子?”

“是的,有了这些R国朋友帮忙,我们在摩利亚迟早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他们是真正的战士,为了信念和理想而来,你也看过政府军是什么模样了,战争的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洛璃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难道也是R国人?”陈默缓缓问道。

“我是四国混血,有四分之一你们国家的血统,跟R国没关系。”

陈默突然探手,一把拎起了她,脸色变得狰狞无比,“你在国外长大,可能不明白我这种人的想法。现在给我听清楚了,我跟小鬼子走不到一块去,有他们就没我,有我就没他们。有些东西,不是时间就能抹得掉的,血债就他妈的只能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