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艳秋正跟贾青在房中说话,潘瑾瑜在书房一直没露过面,是以客厅里就只有梁民。

他现在发现房间好像有点太小了,小到让自己喘不上气。

在天宫发生的一切,至今还在噩梦中出现。方铁衣废了,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跟人动手。身为副市长的父亲也因为跟潘人凤的关系,而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到今天还没有回家。省城来的安全专员早就下了封口令,其实就算不下,这也绝非值得触及的回忆。

陈默的出现却让恐惧再次苏醒。

吴妈去倒茶了,梁民竭力保持着镇定,招呼道:“陈默同学,你来冬冬家玩吗?我是陪我妈来的,她找贾阿姨有点事。”

“你跟我说这个干啥?”陈默笑了笑。

梁民将视线焦点从他的人中位置,慢慢上移,最终触及那双漆黑的眼。

无数次在脑海中重演的狰狞场面,瞬间袭来。他发觉自己再次坐到了观众席中,目睹陈默如兽般搏杀,潘惊城的死,洛璃撕裂画皮的瞬间……

他很快发现自己尿了,裤裆里湿热一片。

吴妈端来了茶,发现梁民两眼发直,将大抱枕死死压在腿上,便笑着去拿,“这孩子,天都热成这样了,真要抱东西,我给你拿个小的。”

“滚开!”梁民见一只手伸来,下意识地大吼。

吴妈在潘家呆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没被当成下人看待过,再了不得的贵宾上门来对她也是客客气气,被如此喝骂还是头一回。

她愣了很久,刚强自露出笑容,潘冬冬已经柳眉倒竖,“梁民,你有没有家教?!”

潘瑾瑜夫妇跟黄艳秋听到动静,都从房里出来,只看到梁民跄跄踉踉地奔出客厅,把大门带得山响。

沙发上的水渍像个耻辱记号,吴妈怔怔地看着那处,悄声叹息,“也不怪他,这么大的小伙子,谁愿意得这个病……”

“吴姐,小民这是怎么了?”黄艳秋见陈默在场,以为又是他使了什么坏招,顿时阴沉了脸。

吴妈把事情说了说,指向沙发,大有同情之色。

这几乎是黄艳秋人生中最无地自容的时刻,她保养极佳的、有如少女般白皙的脸庞迅速涨成了紫色,一张向来能说会道的嘴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梁民从未有过尿失禁这种毛病,今天却不知为何,在潘家结结实实丢了个大人。

“真是对不起啊,吴姐。”黄艳秋讪讪地说,“以前也没有过啊,真是……唉!阿青,刚才说的事你放在心上,我先走了。”

黄艳秋匆忙离去,贾青送到门口,一转身就瞪向陈默。

“妈,不管陈默的事!”潘冬冬又急又气,恨不得能时光倒流,好及时拖着母亲出来看整个过程。

“你这个挨千刀的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吗?”贾青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让屋子里其他四个人都当场石化。

晚饭时潘瑾瑜难得的开了瓶酒,贾青亲自下厨,见到厨房里那两只咯咯叫唤的母鸡居然生了个蛋,笑得连眼泪都快流出。吴妈也陪在饭桌上坐着,她将潘冬冬当成亲生骨肉,早就想亲眼看看陈默,此刻端着碗当真是目不转睛,享受着初次考核的乐趣。

陈默被看得头皮发麻,而潘冬冬早已低下头,在那里数着饭粒,显然是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多吃点,年纪轻不能吃怎么行!”贾青眉花眼笑,不停帮陈默夹菜。“追坏人那是警察的事情,你还在念书,下次可不能这么胡来了。”

“哦。”陈默说。

“你不在这些天,小冬着急,我也跟着急。每次想起来,那晚上就跟做梦似的,要没你在,我们母女俩只怕真的捱不过去。你潘叔叔跟我说,你性子太烈,做事容易偏激,得打磨打磨,我也是这个意思。你跟冬冬还小,心思得用在该用的地方,等将来学业完成了,再谈别的不迟。”

这番话等于是在认女婿了,潘冬冬又是惊喜又是羞涩,偷偷看向那木头。陈默仍旧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相当老实。

“事业可以慢慢做,你一直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能为小冬连命都不要,这才是她真正的福分。”贾青动了感情,眼眶微微发红。

潘瑾瑜微笑不语。

确切来说,陈默的事业发展并不能用“慢”字来形容。

江东卫公司从开业至今已经上了两次延城新闻,被当成行业标兵在竖。背头锃亮的沈大力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谈及公司员工力擒持刀窃贼以及多次见义勇为,显得格外谦虚低调。

由江东卫负责保安工作的企业周边地区,各种罪案发生率大幅降低已是不争的事实,在业主圈中有口皆碑。贾青注意到的却是这家小公司的幕后助力,女书记能对陈默另眼相看,绝非偶然。

这种全方位成长并非打动贾青的关键,但已成为了陈默的资本之一。每次想到丈夫对他的评价,贾青往往会生出情不自禁的喜悦。

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她无法确定。

吃完饭,陈默被潘瑾瑜叫到书房,呆了半个小时才出来。潘冬冬在外面等的心焦,深知父亲跟母亲不同,没那么容易妥协。

“爸爸说什么了?”一看到陈默,潘冬冬就急着问。

“没什么,就说梁民的妈过来,想求他帮忙。副市长大概这次麻烦不小,就算病急乱投医也得上了。”陈默笑笑,正色道,“潘冬冬同学,没啥事帮我补补课吧,我想学英文。”

潘冬冬第一反应就是摸向他的额头。

不算上次成功潜入的话,这是潘冬冬头一回带陈默走进自己的房间。

她的心跳得很快。

吴妈又是水果又是零食,端来大盘小盘,带上门出去前笑眯眯地关照陈默:“好好学啊!”

陈默的英语底子近乎为零,但学得很认真,音标发音出奇的准确,简直如同复读机。潘冬冬发现他总是盯着自己的嘴看,目光直勾勾的,不免有点慌张。

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像对乖乖小朋友。陈默学了没多长时间,电话倒是接了七八个。

“你再这样,我不教了啊!”潘冬冬警告。

陈默将手机调成静音,举手投降。

潘冬冬不记得自己的指头是什么时候开始,被那家伙握在掌心里的。那只粗糙的手掌慢慢移动,像深入敌营的士兵,沿着手臂逐渐到了肩上,最终停留在她的颈后。

对视的时间很长,她看着他的眼,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陈默用的力气并不大,潘冬冬却无法控制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她仍旧在机械地念着音标,直到最后一个微颤的尾音被堵在嘴里,被贴上来的热力融化。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牙齿之间的战争并没有展开,那股热力一直延伸到她的舌尖。她仿佛被火焰吞噬,等到发现胸前有异样的触感,不禁害怕起来,但整个人已经完全酥软,连动一动小指头的力气都失去。

“冬冬,我给你们沏了红茶。”房门被笃笃敲响,传来吴妈的声音,门把手跟着扭转。

如果要非得用象声词来形容此刻的陈默,潘冬冬觉得就只能是“嗖”的一声。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他竟直接掠出房间,从二楼阳台上翻了下去,动作快到像个鬼影。

“咦,小陈呢?”吴妈进门后瞪大了眼。

“他……他回去了。”潘冬冬听楼下并没有传来任何坠地声,知道陈默必然没事。

吴妈端着茶盘莫名其妙,随即注意到女孩双颊如火,吃了一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快让姆妈看看。”

潘冬冬茫然应了声,身子还在发抖,羞涩之余,又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他以前没这么不老实的。

陈默大步走出罗湖山庄,拦下了一辆出租,上车后仍有点后怕。明明是去学鸟语,这要被撞上了,老子一世英名就毁了……

深刻自我检讨一番后,他决定下次得换个地方。

掏出手机,陈默看了看最新呼入的一个未接号码,按下回拨键,“江东卫陈默,哪位找我?”

“日,你居然没我的号?”那边笑骂,“我是高渐飞,马上到延城。”

“大飞?你来干啥?”陈默呆了呆。

“湛阳知道不?那边有家姓莫的,老老小小都是武疯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路,硬是要弄我。我过来避避风头,顺便请你当保镖。”高渐飞吊儿郎当地说。

“那你得天天跟着我上学。”

“哈,正好有小妹妹看,我帮你背书包都行!”

陈默收了线,望向车窗外的夜色,眼中笑意一点点消散。

高渐飞身为蜀东军区大佬的独子,很难想象居然会被人逼到要避风头的地步。让陈默感到蹊跷的地方在于,潘瑾瑜将他叫进书房后,也同样提到了这个湛阳莫家,说是最近收到风声,潘惊城的生母萧石姬已经到了蜀东省,跟莫家人碰了头,并带走大批好手。

萧家是国内八大豪门之一,在鲁海省无人不知,现任家族龙头萧定神手眼通天,跟京城不少实权人物都有交情。

萧定神就只有萧石姬一个妹妹,也就只有潘惊城这么一个外甥。

“得早作准备了。”潘瑾瑜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