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当然不会真的考虑在元旦晚会上光着膀子卖艺,他现在只觉得连牙根都在发疼。

这天晚上,206寝室对“胸口碎大石”展开了激烈讨论,唯独王胖子持不同意见,觉得陈默还有条件表演其他节目——他说钢枪刺喉什么的也很好看。

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全都笑疯了。

熄灯后陈默在床上翻来覆去,常年在外打工的经历让他极少会对什么事情紧张,但这一次显然不同。去年元旦,班上报的几个节目都被毙了,后来才知道由于竞争激烈,差生班的表演份额被其他班顶替了。老唐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那些天却仿佛老了几十岁,全班学生看在眼里相当不好受。

老唐是个好人。这学期刚开学,陈默付了自己跟妹妹的学费,经济上捉襟见肘,他还请陈默吃过一个多礼拜饭。之后陈默一直都很想还他这个人情,无奈每次拿出饭票来,老唐总是笑眯眯地摇手不接,说老师有饭贴补助,这点小忙不算什么的。

此次元旦晚会,除了陈默被校方指定以外,高二4班依旧没有其他节目可上。陈默知道自己这个名额对于老唐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也确实很想帮他争个面子。

但现在该怎么做才好?

陈默在被窝里摸了摸贴身藏好的手套,不由苦笑。它能帮得了自己一时,帮不了一世,元旦出丑是出定了,到时候恐怕还得连累老唐脸上无光……

不知不觉睡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上次我们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你跟手套的融合度。”

“又是你?”陈默看着对方愣了愣。

上次在梦境中出现过的白大褂老头,再次站到了眼前。那天陈默跟小混混打完架,晚上做了不少怪梦,其中唯独对这个古怪老头印象深刻。他还记得老头说过什么手套是半成品,人是宿主之类的话,怎么看怎么像神棍。

老头在造型上也确实离谱,头发乱如杂草,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下面是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瘦到皮包骨头,站在那里像支大头圆规,完全没有半点活生生的血肉气息。

“我是这副手套的发明者,现在以虚拟程序代替自己,跟你交流。”老头一本正经地说。

陈默有点好奇,当即问道:“发明者?是你把手套寄出来的吗?”

“是的,收件人根本不存在,我在随机挑选实验对象。”

陈默这才知道自己忙活半天,却是被玩了一把,不由皱了皱眉,“那你说说,手套到底有什么用,不会是光为了打架造出来的吧?”

“无缝纤维编织,聚氨酯涂层,70%超线性磁阻,阿瑞斯机器人多点植入——这副拳王手套是基因工程学与微电子科技的最高杰作,能够激发人体潜能,研制它的最大目的确实是为了打架。”老头颇为骄傲地笑了笑,最后补充,“唯一可惜的一点,它只能算半成品。”

陈默有点被他的专业架势唬住了,觉得什么基因啊潜能啊,都透着一股子牛逼哄哄的高科技味道。

“你说什么机器人?”他像个乡巴佬一样瞠目结舌地问。

“阿瑞斯机器人,纳米级,分子仿生学下的尖端编程体。它们以手套为临时存活平台,等完全转移到你体内的那一天,整套核心组件等于跟你合而为一,手套就没什么用了。”老头说。

陈默下意识地抬起手,仔细瞧了瞧。

“就算你不在做梦,也看不见的。”老头淡淡地说,“你今年十八岁,血型为A型,没有家族遗传病史,身体各项机能都不错,算是个合格的实验对象。我很满意,希望以后我们能好好合作。”

对方科学怪人般的形象让陈默有点不安,这番话一说出来,他更是糊涂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型?我俩合作什么?”

“现在阿瑞斯机器人已经有30%进入你的体内,我对你的了解自然不少……”老头忽然打住了话头,“有人叫你了,下次再聊吧!”

“陈默,要迟到啦!”王伟一边大叫,一边踢着床脚。

陈默倏然惊醒,想到梦中的景象,不禁愕然良久,却跟着发现不知何时手套已被戴在了手上。

“虚拟程序有这么牛?”陈默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大概是小说看得太多,不但发梦,还梦游了。

老唐在下午体育课时找来了操场,把陈默叫到办公室,给他倒了杯水,“听说节目还没准备好啊?是不是压力挺大?”

“唐老师,我什么都不会,要不还是别去给你丢人了吧!”陈默一提到这个就犯愁。

“那怎么行!这要是在战场上,你岂不是成了逃兵?”老唐神情和蔼,“同学们都怎么说,帮你出主意了吗?”

“那帮家伙让我胸口碎大石!”陈默很尴尬。

老唐怔了怔,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真是胡闹……”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花白的眉头渐渐舒展,“你要是实在没什么计划,我倒有个想法。”

看着老唐从桌下拿出一个粗布包裹,陈默不由愣了愣。

“它跟了我很多年了。”老唐捧出那具小小的提线木偶时,神情显得颇为感慨,“我也在晚会上表演过节目,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

木偶戏,古代也叫傀儡戏。提线木偶在关节部位如头、背、腹、手臂指掌等处缀上丝线,演员拉动丝线,以操纵木偶的动作。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看似简单的操纵过程,实际上需要极为繁复的手法。老唐的木偶共有16条提线,偶头以樟木雕成,内设机关,五官表情丰富。陈默被他教了半个下午,也只不过粗粗学会了怎么控制木偶抬手走路,而且还做的勉强之极,每次提着线看着木偶在那里僵硬地动作,他都恨不得自己能上它的身。

“唐老师,这玩意就跟女人绣花一样,我不可能学得会的。”陈默满身大汗,有点想要放弃。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老唐擦了把汗,看着他,一字字地说,“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不单单为你,为我,同时也要为高二4班争口气。让全校师生都知道,我们在哪个方面都不差。”

这一刻,陈默在老好人班主任眼中,看到了些许完全异样的东西。

“我努力试试。”他这样回答。

陈默很少会答应别人什么,但只要开了口,就一定会做到。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一天天跟老唐私下练习着,时间一长,两条膀子就像是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

老唐注意到陈默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似乎睡眠不足,每次问起,陈默却总说没事。

“上次我们说到DNA多态性……”这天晚上陈默睡着后,白大褂老头又照例出现在梦中。

“去你奶奶的XX!”陈默一声暴吼打断了他,让这虚拟程序暂时陷入当机状态,“你能不能让我睡一天安稳觉?能不能?!草!我手套不要了还不行吗?你是唐僧啊?这么多废话不累吗?”

从最开始的一笑置之,到将信将疑,再到最后的惊悚——陈默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个越来越频繁出现的老家伙,是真的通过某种方式,在跟睡眠中的自己对话。不然的话,哪有人会把梦做成连续剧一样,一集集这么继续下去,今天还记得昨天的台词?

“我不是唐僧,我姓莫,叫莫问天。”白大褂老头喃喃地说。

“你叫莫有小鸡鸡也不关老子的事!”陈默简直快要被他弄疯了,日复一日讲解那些基因工程学和微电子知识,不管自己能不能听懂、要不要听,也对自己的任何问题充耳不闻,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这副手套能让你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花点时间听下基本原理也不过分啊!”莫老头皱了皱眉,显得很不解,“年轻人怎么这么浮躁呢?”

“你都唠叨半个多月了,这叫一点时间?你有一句话说到关键地方吗?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手套戴久了为什么会晕!”陈默继续吼他。

“不管怎么说,理论知识真的很重要。”

“我连书都懒得读,睡个觉还要跟你学什么狗屁手套理论?学个鸟!”

“好吧,那我们直接进入实践阶段。”莫老头这次居然相当通情达理,“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你最近的脑波反应很有意思……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让你更灵巧地操纵那具提线木偶。”

“怎么帮?”陈默怔了怔。

“这么帮。”莫老头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笑容。

时间正是凌晨两点。

206寝室的门半敞着,忘了戴眼镜的小四眼从厕所一路摸回来,外面的寒风让他冷得够呛。想到睡觉前在PSP上看的那部《驱魔人》,他多少有点战战兢兢,直到关上宿舍门才松了口气。

借着窗口透进的光亮,小四眼依稀看到陈默掀开被子坐起身,估摸着大概也要去上厕所,便蹑手蹑脚从后面摸过去,想要吓他一跳。

到了跟前,小四眼“哇”的叫了声,紧跟着声音却高了八度,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即便是《驱魔人》里那个小女孩的反关节蜘蛛造型,也完全比不上此刻的陈默恐怖。他坐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两条手臂以疑似脱臼的角度向后倒折,贴在了后背上,十指纠缠在一起相互揉搓着,发出细密不绝的“噼啪”声响。他保持着这个常人根本无法做出的姿势,足有半分钟,像是特定条件下的热身,然后右手握住左手尾指,毫不犹豫地向后扳去。

“啊!!!”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发出——小四眼当场吓晕,陈默则痛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