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夕长悲

鹅毛一样的雪花纷飞狂舞不休,严寒凝固了后宫。

皇后的玉坤宫就在敬灵帝所居之万寿宫后面,是后宫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可如今比起西苑那小小的空蝉院却冷清得可怕。

皇后凤仪金冠,身披茜素红长袍,长眉入鬓,暗红色的唇,端庄肃厉。

正堂稳坐,可她却目光滞涩。双手握着暖炉,默默地坐着,愣着,神往它处飘去。

原本这个时辰,是众嫔妃应该来向皇后请安的时辰,可是,玉坤宫却空无一人,大门敞开着,可就是无人进来。玉坤宫中的宫女们为前来请安的各宫嫔妃准备的热茶煮沸,放凉,又煮沸,放凉,循环往复着。

“娘娘……”如燕轻声呼了皇后一声,皇后缓过神来。

幸亏宫女如燕及时唤醒了皇后,让她松开手中的暖炉,皇后缓过神来,只觉得双手微微有几分痛,展开手心一瞧,都有几分红肿了,却也不挂在心上,她侧过头去问了一句:“如燕,什么时辰了?”

如燕转头看了殿中的沙漏,如实告知皇后,皇后听后面容中却显露出忧伤——众妃拜见皇后的时辰早已过了,却无人敢跨入玉坤宫半步。

皇后紧握双手,凄惶地问:“贵妃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如燕没有过多的思虑,立即回话宽慰皇后道:“娘娘,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皇后点头,认可她的说法,可她悬着的心依旧放不下来。

她数着远处落下的雪花,数着数着,大雪之中,一个模糊不清的擎着伞的人朝着她走来,进入她的宫中。

“姐姐开着门怎么也不将绣帘放下来,雪都叫风吹到屋里来了,小心着凉。”德妃擎着伞来,手指被冻得通红,给皇后请安行礼之后,便一个劲儿地呵气儿搓手。

“你来了,快坐下来歇着吧,难为你还敢来。”皇后正说着,如燕便给德妃奉上热茶。

“姐姐别着急,太医院的人都在空蝉院,不会有事的。”德妃宽慰皇后道。

“但愿吧。”皇后叹了一声。

德妃追问:“姐姐,你说甄家不会有事吧?”

皇后摇头,压低声音:“甄海相害忠良,勾结外族,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甄家满门抄斩,皇上也批了。”

“既然如此,那贵妃和她的孩子……”话音到此,皇后打断了德妃的询问:“这不关你的事,不知道是你的福分。”

德妃沉默了。

屋里安静下来,二人听着屋外掠过的北风,德妃不敢言语,双手握住茶杯取暖。

“她们怎么不来?”皇后发问,打破僵局。

“都在岸上观船翻,看这一局是谁赢?谁赢她们去拜见谁,都不想得罪皇上。”德妃道。

皇后侧目打量着德妃,问:“你不怕得罪皇上吗?”

德妃笑了笑,不屑地笑了笑:“我可得罪不着他,皇上都不拿正眼看我一下,会记得我吗?我这个封号,这个位份,还是你给我从皇上那要来的,我就跟着姐姐走。”

“就不怕跟错人了?”皇后问。

“错了又如何?”

“万一,皇上要废了本宫,你可该如何自处?”皇后随口问道。

德妃摇头:“我不去想这些,那年我母族不敬皇上不愿向大荣称臣下跪,他想杀了我,是姐姐护的我。你在宫里好好的,那我就陪着你,你要是被冤枉,那我把您的两个孩子拉扯大,让他们给你洗冤。”

皇后长舒一口气,微笑看着德妃。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https:// https://

“患难见真情呀……你就不担心,贵妃是本宫害的吗?”

“我相信姐姐的为人,再说,要是您有心害她,也不会选在这时候?眼看着甄家就要倒了何必多此一举?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皇后莞尔一笑,道:“真不该教你读书,越发聪明,瞒不住你了。”

“只是姐姐怎么这样糊涂呢?给她送吃食?昨天听说的时候,我还在想,姐姐平时最是谨慎小心,怎会犯这种错?是不是有人借你的名给她送东西,问来问去,都说是姐姐,真是想不明白。”

“这不过是本宫的一丝不甘心,就想看,皇上的心更偏袒谁一些。”

“皇上心里怎么样想的,姐姐不知吗?这不是他想袒护谁,是他在忌惮你。”德妃直言不讳。

皇后低下头,温婉笑道:“本宫可不听这些难听的真话,就把他的忌惮当作偏袒吧,就算是谎言,本宫也心甘情愿拿来骗骗自己。宫里日子苦,事事如你一样较真儿,便没意思了。”

德妃起身上前,轻轻扶起皇后担在桌上的手,掀开衣袖,只见她手背红肿了一块,问:“姐姐,你有赵家做靠山,有太子,有长公主,贵为皇后,何必与嫔妃一般在乎恩宠呢?”

就在昨天皇后去了万寿宫,求见皇帝。可皇帝对她的态度异常冷漠,看都不看她一眼,皇后给他奉上热粥,皇上大手一挥,将滚粥打翻,烫到皇后的手背。这件事今儿一早传的各宫皆知。皇上忌惮皇后的母族,对皇后相敬如宾。昨天本想着,甄贵妃若是出事香消玉殒,将来这后宫,也就全以皇后马首是瞻,却在万寿宫里地闹了这么一出。众嫔妃一时也拿不准主意,是站皇后一边,还是另起炉灶?

“自十六岁册封为皇后,和他做了十二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皇上也是这个心思吗?”德妃问。

皇后只作摇头,没有回答。

“姐姐,你都知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就不该扣下您的弟弟去要挟赵家撤军。”

皇后一怔,木讷地望着德妃,瞪大双眼。

“你,你是怎么知道世祖在玉坤宫里?”

“知道外头闹得厉害,我害怕就来找你了,快到玉坤宫时看见赵大人先一步进了玉坤宫,看他穿着太监的衣裳,想来也是不愿意叫人认出他来,便装作没看见。也没有进玉坤宫来,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后来,我等不了就进来了。却只看见你,问你做些什么,你只说是午休,我问有没有人来过,你说除了我就没人来。等天黑了,偏殿平时是黑着的,那天亮着灯,门口上着锁,我就猜出来了。”

“你对旁人说起过吗?”皇后紧张,身子微微前屈。

“我怎敢呢?要是叫皇上知道当时赵大人在宫里,可不拿着他去换甄海的命吗?赵家只有赵大人这么一个子嗣,你们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万一双方对峙,他出了事,您有何颜面去面对赵家?”

皇后语塞,只低头喝茶,将目光转向刻漏,算了算时辰,静默地等待着空蝉院那头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