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来, 江眠只觉得自己曾经的生活,无聊透顶。

那个世界里的建筑物几乎全是空壳,有几栋看起来很厉害的研究所和补给处, 可以拿到各式各样的杀伤性武器,以及少量的急救道具。除此之外,真的什么也没有, 甚至不存在任何生命活动迹象……

只有无数个和江眠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江眠说着都有些想笑:“当时放眼望去, 到处都是和我长得差不多的人,光溜溜白花花的全部堆在地上,就像一个星际大型屠宰场。”

而晏寒时眉头狠狠皱着,按在江眠肩侧的力道又重了一丝。

江眠并不在意。他反而喜欢被搂得更紧。

“至于我脑子里的声音,其实和系统发布任务有点像。反正我被反复通知了好几次,需要把其他人全都杀了,全世界只能活一个。如果我停止杀戮,它就会不停地吵我,像只永动苍蝇。”

说到这时江眠有些小烦躁,于是再次把脸贴进晏寒时的颈窝里,叹了口气:“有一次我被吵得受不了, 想要把自己杀了算了, 可它忽然又变得特别温柔,前所未有的那种温柔,用蛊惑的语气告诉我——活下来的人, 才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晏寒时很及时地揉起了江眠的脑袋,指腹抚过他隐约绷紧的太阳穴, 轻轻按了按, 才道:“所以, 你有父母吗?”

“问就是没有,”江眠委屈地哼了哼,“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但我本来也什么都不懂,轻轻松松就被这根假萝卜给钓住了,成天只知道杀杀杀。后来闯进研究所找了好久资料才明白,原来它说的是生下我的……不,制造我的人。”

“这个人,多半已经被快穿局秘密处理了。”晏寒时低声说。

低沉嗓音中透着微不可察的遗憾。

“那当然,整个世界都炸没啦,我脑子里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说着,江眠忽然顿了顿,悄悄瞄了晏寒时一眼,看他现在状态还算稳定,才小声坦诚道,“不过刚来到快穿局时,我其实还有一点类似精神分裂的幻听症状,后来慢慢好了。”

果然,晏寒时只是有些意外,随后捏了下江眠的脸,不容置疑:“这几年的体检报告和心理测评结果,全部发给我。”

快穿局明文规定了数条规章制度,用于保护员工的个人隐私。虽然晏寒时有很多方法越过这些规定,可他也担心被江眠过早地察觉。

但江眠告诉他,现在他们关系不一样了。

晏寒时也在努力……努力变得更理直气壮一些。

“哦。”江眠乖乖点头,一摸手腕。

他之前的通讯器,好像已经被晏寒时弄成废铁,扔到了某个墙角……而晏寒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空气莫名安静了一会儿。

随后晏寒时直接当作无事发生,给江眠续上一杯热茶,盯着他慢慢喝完。

江眠乖得不行,捧着杯子软声问道:“你还要听吗?要不就算了,我怕你听得不高兴。”

反正这都是过去的事。

“听。”

脑袋又被温热有力的手掌盖住,轻轻揉了一下。

“好吧。”

江眠顺势倒回晏寒时怀里,回忆道:“我和我的\'兄弟\'们,应该是被批量生产的特殊武器,可以思考,能听指挥,机能运作和吸收外界信息的模式都高度拟人,但量产的代价是质量堪忧。”

“质量堪忧?”

“嗯,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神志不清、肢体残缺的,甚至完全无法交流。比如咬掉我一块肉的那个家伙……他就像头疯疯的小狗,不会走路,只会用牙咬我,非常好杀。”

话音一落,晏寒时就隔着衣料按住了他的腿,幽深眼眸中翻滚着浓墨。

而江眠非常明白,在此时此刻,他该如何安抚好像有些奇怪的老婆。

他从晏寒时怀里慢慢钻出来,直接把裤子脱了扔到一边,光着两条白而匀称的腿,再次坐回去。

然后拉起晏寒时微微僵住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保证光滑柔软又好摸,没有半点伤痕破损,堪称居家必备良品。

看着江眠一脸无辜的表情,晏寒时眼里的情绪逐渐有些混乱,耳尖也蓦地红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你继续。”

江眠满意地弯起唇角:“你也知道,相比起来我应该算是合格的,比较像人,而且很厉害……”

说着他停了一下,忽然想起连睡觉都是晏寒时教他的,又补充道:“但不像人类的那些也很厉害,我随便翻开一块大石头,下面都有可能藏着一个身子扁扁的人,像条眼镜蛇似的蹿出来杀我!所以我从来没闭过眼睛,因为闭眼,只会代表死亡。这种概念逐渐根植在了我的脑海里……真是害我不浅。”

“害你不浅?”晏寒时很快察觉到了重点。

“你也知道,杀人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情,对不对?”

“嗯。”

“如果我能不动脑子,一直麻木地杀下去,哪怕剩下的人无穷无尽,我也可以接受。毕竟这件事占据了我生命中的每分每秒,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其他事情,但是……”说到这里,江眠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而晏寒时瞳孔一缩。

他明白江眠的意思了。

最大的问题或许在于,数量有限。

“在一个完整而庞大的小世界里,找到除我以外的最后一个人,把他杀了……简直是难如登天。我觉得我找了至少一千年,偏偏那小世界里还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而脑子里的声音还在疯狂叫嚣,逼迫、督促他去继续杀戮。

“组长,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想死?”

晏寒时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吧,委屈死我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啦,”江眠话音一转,赶紧软软撒娇起来,“还好我有老婆。”

但这次,他试图活跃气氛的行为失败了。

晏寒时扣紧了他的腰,沉沉目光凝在江眠脸上,严肃而认真。

江眠被看得脸红了一下:“干嘛?”

“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晏寒时沉声道。

“倒也不用这么……唔。”

被亲了。

晏寒时吻得很用力,骨节明晰的手压在江眠颈后,浑身笼罩着压抑而浓郁的气势,几乎要将人融进骨血。

可在江眠刻意软了身子给他亲时,他却逼自己放轻力道,唯恐咬坏了那双被吻至温热的唇。

“组长,都过去了,真的。”江眠主动环住他的脖子,轻声安抚。

从尸山中爬出来的漫长经历,注定让他拥有了一颗足够坚硬的心脏。

江眠知道自己很强大。

他并不需要别人给他丝毫安全感,午夜也不会在噩梦中惊醒。

除了被他悄悄藏在心里,不愿回想,也不愿提及的监察者S99号。

因为这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初的联系,是他获得新生的纽带和见证。哪怕失去得猝不及防,他也要保持清醒,吸取教训,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这枚纽带曾经存在的意义。

江眠知道自己必须向前看。

命运也并没有辜负他所做出的决定,就像一个奇迹。

那么他更不可能沉湎于过去。

要珍惜晏寒时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其他都不重要。

“眠眠。”

“嗯?”

“对不起。”

“干嘛又这样,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江眠鼓起脸。

“不,如果我早知道这些,我就不会这么晚才敢……靠近你。”

晏寒时是后悔的。他后悔于自己的犹豫与胆怯。

从江眠落下眼泪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后悔。

江眠怔了怔,不再提那些难过的事,反而换了个角度抱怨:“组长,你要泡我,明明随便泡一下就能泡到了。我身边除了你以外,都没有其他亲近的人,难道不是很好得手吗?”

堂堂穿书组的组长,手中掌控着万千小世界的未来,积分这辈子都花不完,长得还那么好看……想得到一个小员工还不是轻而易举?即便不用强权压人,晏寒时本身的条件也堪称完美。

对于老婆太过别扭这件事,江眠早就在心中念叨了很久。

而听完江眠的最后一句话,晏寒时隐隐有些心虚地蜷了下指尖。

江眠怨念不停:“真是怪得很,我来快穿局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要是你稍微明显一点,我早就被你抱回家了!”

“……眠眠,我觉得其实有点明显。”晏寒时忍不住抗议了一句。

至少,他对江眠的偏心非常明显,光是私底下胡乱造谣揣测的人都差点抓不完。

江眠眯起眼睛:“但是你把自己的真面目藏得很好,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这像话吗?组长你自己说,你真的是这种人?”

晏寒时一时失语。

“你才不是,大变态,哪儿哪儿都变态……偏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在小世界里时也是如此,明明都没有记忆,晏寒时的思维模式却总是很容易转向极端,越想隐藏,就越是暴露得淋漓尽致。

江眠不过是看破不说破而已,撒撒娇亲个嘴,总能混过去。

而晏寒时沉默着垂下眼帘。

他没有否认,低低清了清嗓子,斟酌片刻后却依然保持沉默。

江眠得意地弯起唇角:“我没说错。”

“……嗯。”

“那你害羞什么?”江眠挑起眉,目光缓慢扫过他藏不住的耳尖。

那里隐约泛着一丝红意。

仅仅是因为江眠说了喜欢。

晏寒时犹豫半晌,闭眼道:“变态也可以害羞,这不冲突。”

讲出这句话,似乎彻底耗尽了他今夜维持坦诚的心力。

晏寒时抿着唇不再理会江眠的调笑,反而变得无比强势。

他一言不发把江眠抱进浴室里,盯着人沐浴洗漱,还刻意拿了一件小恐龙连体睡衣,强行帮江眠套好——以避免江眠再次光着腿贴在他身上,后患无穷。

这是晏寒时近期得出的经验。

只要他稍微一凶,江眠就会乖乖听话,足够应付紧急情况。

哪怕之后江眠的反扑……可能会让晏寒时一整天起不来床。

而江眠被塞进被子里,发现鼻尖充斥着熟悉而温暖的气味,当然也愈发配合。

“结果到头来,赚到房租钱也没有用,”他捏了捏小恐龙睡衣的尖角装饰,脸蛋红红,张口就来,“我都被组长圈在家里了。”

晏寒时手臂一僵,立刻翻身把灯关了,沉声道:“太晚了,睡觉。”

“哦。”

江眠在黑暗中悄悄弯起唇,听话地闭上眼睛。

老婆抱他抱得好紧。

然而,当江眠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轻而规律。

晏寒时轻轻松开抱紧他的手,缓慢地坐起身整理领口,在衣帽间拿了一件风衣披上。

他提着枪踹开局长办公室的大门。

对准那老头子最珍爱的翡翠玉佛像,一枪轰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