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方便?”赵班长往大铁锅里放了瓢水,洗刷锅铲,随口问道。

话刚出口,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下移,目光变得微妙:“你这……你……”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伤到那儿了呢?

以后咋办啊?!

“看哪呢你。”陆长风把洗干净的饭盒和瓷碗一起放到灶台上,无语道:“能盼我点好吗?”

剩下的话刚要开口,瞥见灶台后面一截白皙的脖颈,他顺势收住。

赵班长“啧”了声,“那你说不太方便。既然不是要紧的地方,让沈妹妹给你看看伤怎么了?大老爷们磨磨叽叽的。”

“你到底伤哪了啊?”

陆长风随手指了一下。

“得,那是不能看。”赵班长揶揄道,还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思:“要是让沈参谋长知道,明天我又得给你做病号饭。”

苏娉听到他们的话,隐隐约约有猜测,耳尖泛红,握着夹钳的手收紧。

“行了啊,人家小姑娘在这呢。”陆长风岔开话题:“柴我不帮你劈了, 第八兵团那个小沈同志不是经常过来咱们这吃饭吗?你朝他招呼。”

赵班长一言难尽看着他,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对沈妹妹比较不同,可能是有点心思在的。

可听到这话又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个木头疙瘩会在没娶到媳妇之前把舅子给得罪了的?

所以他照顾沈妹妹估计多半就是看在沈参谋长的面子上。

理清楚这件事,赵班长把涮锅水倒潲桶里用来喂猪,“那不行,说了你劈就得你劈,换了别人木头纹路都不一样了,没那么好烧。”

“行,你就逮着我一个人使劲薅吧,赵扒皮。”

……

苏娉出食堂的时候把从山上挖的草药带回去了,天南星、夏枯草、四叶星,各种都有。

她还没忘问赵班长要一把小锄头和几个破烂废弃的搪瓷杯。

回了宿舍,先把草药放在走廊上,进了屋子打开窗户,拎着被赵班长用绳子穿成串的搪瓷杯去卫生间。

她蹲在水龙头下面,用棉布耐心擦洗每一个沾满泥灰的搪瓷杯。

原本灰蒙蒙看不清楚颜色的杯子露出军绿色,全部洗干净后她又全部擦干,然后去宿舍后面的空地挖泥土。

“苏医生?”有卫生所的过去,看到纤细的身影蹲在那,试探地喊了一声。

“柳医生?”苏娉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她笑着打招呼。

“还真是你啊。”柳青黛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见她把泥土碾碎装进搪瓷杯里,好奇道:“你是要种点花花草草吗?”

“不是,在山里挖了几株草药,想试试能不能种活。”她温声解释道。

柳青黛若有所思:“这样啊,不过这些土质可能有点问题。其实这块空地我们本来也想用来种点草药的,但是从山上移植来的野生草药过两天就蔫了。”

现在人工种植中药材的地方并不多,每种药材对土壤阳光空气湿度的要求都极为严苛,东城大学的药材基地就是其一。

这还是一众老师以及学生精心呵护下的成果。

苏娉用手捻了下土壤,“这是砂壤土,种药材应该是可以的。我试试吧,不行也没关系。”

柳青黛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也差不多互相了解对方是怎么来部队的。

“你真的很厉害,进了东城大学,还是系排名第一。”柳青黛忍不住惊叹:“我在地方医院的时候,想考东城大学,没考上。”

像她这种没有院方推荐的只能自己考,难度很大,每年直接考进来的不多。

东城大学接收的是各大学校推荐过来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在原本的院校就是尖子生。

苏娉没有跟她说自己只读了半年就出来实习的事,只是笑了笑说:“能来部队说明你也很优秀呀。”

“这倒是哈哈。”柳青黛跟她年纪差不多,只比她大两岁,熟络之后聊起来也更亲切了,还主动说要帮她把搪瓷杯拿回宿舍。

没有婉拒她的好意,苏娉笑着应了。

回了宿舍把草药都栽进搪瓷杯里,并排放在窗台上。

“我就住在你楼下,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柳青黛笑眯眯道:“咱们卫生所女军医可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聊得来的,我可不能放过。”

“好。”小姑娘眼睛弯成月牙儿,顺手送了她一株五味子和石菖蒲。

下午她在宿舍休息,五点多的时候沈青雪找过来:“阿软。”

听到喊声,她从书桌前起身,透过窗户往下看,换了便服的男孩笑得灿烂,一个劲朝她招手。

苏娉合上笔记本,拿上布袋挎包和钥匙就出了门。

哥哥早就跟她说过了,要出去吃饭。

“我们阿软真漂亮。”看到从楼梯口下来的小姑娘,沈青雪由衷夸赞道。

她皮肤白,瞳仁乌黑,好看的桃花眼眸光潋滟,长发束在脑后。

已经是秋末,苏娉穿了条白色长袖连衣裙,外面套了件杏色针织长衫,脚上是去年沈元白给她买的白色羊皮小鞋。

翠绿的玉佩吊坠落在脖颈间,愈发衬得她温柔美丽。

小跑过来时手上镂空雕花的银镯晃**,银铃清脆作响,悦耳动听。

“像哥哥呀。”她眼尾微微上扬,唇边带笑。

“诶,像大哥,我知道的。”沈青雪叹气道:“按理来说我应该跟你长得像才对啊。”

苏娉但笑不语,跟着他往操场那边走。

“大哥还有二十分钟过来,他让我们在军区门口等。”沈青雪说:“你们学校附近就有一家国营饭店,咱们去那吃。”

他说的是友好饭店,不仅挨着学校,还靠近钢铁厂和棉纺厂,平时生意也不错。

工人们工资不算低,有时候下了班几个工友约一约,一人出点钱票吃顿饭,平均下来并不多,还能增进感情。

“好。”苏娉没有意见,去哪吃她都可以。

沈青雪问她在巡防的时候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危险,苏娉都一一回答,兄妹俩并肩穿过操场,遇到巡逻的列队会停下脚步,然后继续往前。

他们并没有在军区门口等多久,远远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两个男人差不多高。

陆长风的胳膊搭在旁边的肩膀上,嘴里说——

“感谢什么啊,照顾咱妹妹这不是应该的吗,下次再出任务你就放心把妹妹交给我。”

沈元白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他怎么来了。”沈青雪嘴里嘟囔,明显是不太待见另一个男人。

也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妹妹长得太好看了,他怕陆长风起别的心思。

也不是说他不适合做对象,就是他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偏向陈焰的,最近这段时间阿焰一直在外出任务,好久没在食堂碰见他了。

苏策那个炫妹狂魔,到了东城军区用了几天就跟他们团的人混熟了,张口就是——

“我有个妹妹。”

“我妹妹长得别提多好看了。”

“她做饭比国营饭店的厨师还好吃,又会扎针,对对对,她是医生。”

“东城大学中医系的,厉害吧!”

“有没有对象?没有。长得那真的倾国倾城,像我。”

所有的话题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戛然而止。

苏策长得不丑,是很周正的长相,看起来也算是一个清秀的小伙,不过战友们把他这张脸往他妹妹身上联想。

算了。

好不好看先不提,就他之前的话谁信呐。平时下了任务坐在一起唠嗑,一个比一个能吹。

有的光棍二三十年,非要梗着脖子说自己老家有媳妇,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被一起参军的发小揭穿也不恼火,继续笑嘻嘻扯淡。

到最后苏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最老实的。

“阿软。”沈元白到了近前,笑着看她:“想去哪里吃饭?”

“二哥说去友好饭店。”苏娉柔声道。

“嗯,好。”把证件交给岗哨,一行人出了军区。

苏娉走在最中间,旁边是沈元白和沈青雪,陆长风走在沈元白旁边。

兄妹仨一直在聊,陆长风也没有被忽视的尴尬,目光散漫四处看看,有盛产山楂的生产队在卖冰糖葫芦,他大步过去,买了四串。

“老沈。”他嘴里咬着山楂,抬手递了一下。

沈元白接过剩余的三串山楂,分给弟弟妹妹。

苏娉咬了一口,眉心被酸得拧了一下,陆长风余光注意到这边,唇角缓缓勾起。

看来这小姑娘不太爱吃酸的呐。

走到友好饭店没用多久,山楂也正好吃完。

苏娉如释重负,把吃完的竹签给哥哥一并处理了。

她向来不愿意浪费,任何东西只要吃了一口,哪怕再难吃也会皱着眉口咽下去。

“你好同志,四位是吗?”服务员笑着迎了过来。

国营饭店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有证,而且是个十分吃香的行业,家里的姑娘要是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那上门说亲的都踏破门槛了。

工资福利好,地位也挺高,一般都会嫁个工人家庭。

有些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很热情,总是笑脸相迎,也有的爱答不理,随手一指墙上的菜单就懒得管你了。

友好饭店的服务员和名字一样,十分友好。

“是。”沈青雪找了个靠墙的宽敞位置,现在六点多,外面还有光亮,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可以慢慢吃。

上了热茶,拿过来四份碗筷和茶杯,服务员把菜单放在桌子上:“同志你们看看想吃什么。”

苏娉和沈青雪穿的便装,沈元白和陆长风直接从团部过来的,没来得及换。

这两个穿军装的同志长得都十分好看,服务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哥,你点。”沈青雪把菜单推了过去。

沈元白没有推辞,他看了一下,说:“蒜苗炒鸡蛋,香煎五花肉,虾仁蒸蛋,一个炒青菜。”

“再来一份瑶柱排骨汤。”

“谢谢你,同志。”他把菜单合上,笑着递回去。

四个人,四个菜一个汤。

这边的菜份量都不大,男人们又是刚下任务,胃口好,能吃完。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接过菜单,去了后厨。

大堂里人不少,起码有五六桌,有男有女。

听他们聊天就知道是国营厂里的,有的超标完成任务是车间主任带着出来搓一顿,也有小年轻自己出来打牙祭的。

“先喝口茶。”沈青雪给妹妹倒了杯水,“这饭店上菜还挺快的,应该不用等多久。

苏娉点头,捧着茶杯小口喝着。

沈元白也提起茶壶,笑着对旁边视线不知道落到哪去的男人说:“陆副团长,喝茶。”

“嗯。”陆长风随意应了声,收回目光。

上菜确实像沈青雪说的那样,很快,没等多久就陆续把菜上齐了。

沈青雪这回主要是想给妹妹好好补补,拿起瓷碗就要给她盛排骨汤,结果太满了,端过去的时候倒了不少出来。

香浓的汤在桌上蔓延,沈青雪怕烫着妹妹,赶紧起身跟她换了个位置:“阿软,你坐这儿。”

苏娉乖巧点头,从大哥对面坐到了陆长风对面。

沈青雪问服务员要了块毛巾,把汤擦干,他面前的桌面还是有点湿,不是妹妹坐,不怕弄脏她的衣服,也不讲究这么多,他一屁股坐下来。

本来想嘲笑他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男人,看到对面的人换成了娇软的小姑娘,顿时没声了。

心想小沈同志人真好。

沈元白重新用自己的碗给妹妹舀了汤,伸手拿过另外那只装满汤碗边有点油的瓷碗,放到自己面前。

他们吃饭的时候随意聊天,出了部队比较自在,涉及军事的一概不提,只说些寻常的事。

苏娉也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原来他们下了任务吃了晚饭,还会在操场锻炼,单杠双杠互相比赛,还有乒乓球和篮球。

“苏医生,”陆长风咬着焦香的五花肉,问她:“你每天晚上几点睡的?不出来给你哥哥们加加油吗。”

沈青雪虽然不想他跟妹妹说话,但是也忍不住附和:“今天晚上我们打乒乓球,你也一起来玩吧,总闷在宿舍里不好。”

他是担心妹妹在部队里没有认识的人,会闷坏。

如果知道她平时也是这样,就不会这么说了。

苏娉摇头,“我这次的野外急救笔记还没整理出来,明天要跟老师研究一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可以更快更好的对野外作战巡防进行救护。”

听到这,沈元白说:“兵团半个月后要去南城和那边的军区联合作战,阿软,你的战场急救要派上用场了。”

她进部队没多久,这次去巡防也是野战医院的意思,想让她先提前适应一下。

“随时准备着。”苏娉俏皮道。

沈元白哑然失笑。

陆长风一直在不经意看她爱吃什么,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这仨兄妹不吃葱,酸的也不爱吃,别看沈元白之前吃糖葫芦眼也不眨,他这人情绪不轻易外露,再难吃都能笑着咽下去。

所以兄妹几人的口味应该是差不多的,他可以尝试从沈元白这边入手,提前了解她的喜好。

脚突然被什么踢了一下,他随意低眸,看到桌下小姑娘弯着腰捡筷子,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

苏娉若有所察,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眼底。

愣了一下,她抿唇,微微颔首。

经过前一阵子巡防的事,她对陆副团长没有那么怕了,通过他和赵班长的谈话,觉得他也和旁人没什么不同,是一个爱闹的大男孩。

陆长风对上小姑娘黑如点漆的眼睛,略微挑眉,随后低声提醒:“你的发带松了。”

她束发用的时候绸带,头发本来就顺滑,用这个经常绑不住。

在桌下的小姑娘下意识反手去摸脑后,身子不自觉直了一点。

陆长风下意识伸手,“啪”地一声,苏娉头顶磕进他掌心,顶到桌板。

和沈元白说话的男孩声音戛然而止,他立马低头:“阿软,怎么了?撞到了?”

刚才那响动可够大的,一听就是撞的不轻。

陆长风已经收了手,继续夹菜吃。

苏娉愣了一下,她从桌底钻了出来,摇摇头:“我没事。”

沈青雪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指拨开她头发看有没有磕出包,确认没有后才放下心来。

沈元白看了眼旁边从容淡定的男人,若有所思。

吃完饭,沈青雪结账,四菜一汤用了两斤粮票和一块九毛五,说贵不贵说便宜也不便宜。

现在肉是七毛钱一斤,他自己觉得还是挺划算。

一向话多的陆长风今天难得少言,回去的路上沈青雪想到什么,他问:“你受伤了?”

“嗯啊。”陆长风偏头看他:“干嘛,慰问我?”

“那倒不是,伤哪了?”沈青雪上下打量:“看不出来啊。”

“……”陆长风啧了声,“小伤,已经好了。”

“真要有事就说出来,别强撑。”沈青雪坏笑:“卫生所有那个针灸,多扎几针说不定就好了。”

他是被妹妹练手练多了,也希望陆长风去吃吃苦头。

“不用。”陆长风随口道:“我皮糙肉厚,自愈能力强。”

本来没打算开口的苏娉听他不愿意去卫生所,想到这也是自己职责,于是开口:“陆副团长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沈青雪本来想出声,想想还是算了。

妹妹是医生,总不能让她不看病救人吧。

沈元白也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观察陆长风。

“啊?”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眼底带着些许不敢置信。

之前在食堂的时候她应该听到他和赵德发说的话了吧,应该也有猜测才对,作为医生这方面应该很敏感。

略微垂眸,看着她认真清澈的眼,他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我伤的地方不太方便女同志检查。”

“我是医生。”苏娉仰头看他:“而且还是在你们团卫生所实习的医生。”

“你如果因为自尊问题不愿意让男军医看,同时又因为性别问题不愿意让女军医检查,作为熟人,我可以替你治疗,而且肯定是保密的。”

越听越不对,沈青雪忍不住开口:“你他妈到底伤哪了啊?尊严都整出来了?!”

“大腿根啊,之前被岩石撞了一下。”陆长风也一脸纳闷,他这伤真不严重,过几天就自己好了,以前也这样。

“……”沈青雪松了一口气,“我他妈以为你命……”说到一半,在哥哥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中,又瞬间止住。

就是这位置也确实有点尴尬。

陆长风是真觉得没什么,他最近不出任务,所以想着让它自己养养懒得去看军医,哪知道在小姑娘眼里就成了怕伤自尊了。

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男人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虽然知道医生对这个不怎么看重,人人平等。但他这个自尊还是挺强的,别人伤不到他。

苏娉清楚他伤在哪后也松了口气,真让她面对也是有些踌躇的,之前手术也没做过这种。

“有外伤吗?没有的话针灸就好就好了,不用吃药。”

“没有。”一点淤青算外伤吗?不算吧。

“你跟我回宿舍,我帮你针灸,不用去卫生所。”小姑娘说。

说话之间就到了军区门口,沈元白还要回去草拟半个月后的联合作战行动章程,跟妹妹说了几句话,看了沈青雪一眼,就往团部那边走了。

沈青雪接收到哥哥发布的任务,亦步亦趋跟着妹妹,经过操场的时候一时不防被战友拉了过去。

“来打球啊青雪。”

“不了,我还有……”那人没给他机会,直接拽走。

沈青雪回头看了眼走在妹妹旁边的男人,他几次想溜,都被战友架得死死的,很快那两道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沈青雪已经麻了。

现在是七点半,已经天黑。

到了宿舍楼下,苏娉让他跟着自己。

漆黑的楼道看不清路,她扶着扶手慢慢上去。

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陆长风走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苏医生。”

“嗯?”听到他的声音,原本紧紧攥着扶手的小姑娘心下稍安。

“你单独带我过来,不怕被人看到背后说闲话?”他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影响到她,然后在档案上记下一笔。

“这栋宿舍楼是女军医住的。”苏娉小声道:“卫生所有两个女军医,住在楼下。”

“二楼只有我在住。”她的意思是没人会发现这件事,而且被发现了也不怕。

她是医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而且部队里也不像外面那样,会随便议论别人。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陆长风随意点头:“这样啊。”

他始终落后两个台阶走在小姑娘身后,宽实的身体像是一堵墙,如果她不小心踩空随时能接住。

苏娉从来没觉得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这么长,在黑暗中人的感官会放大,她能清晰听见紧随其后的脚步声以及沉稳的呼吸声。

抓着栏杆的手略微发紧,她咬着唇往前走。

终究,前面是平地,还能看到不远处操场上篮球架旁边微弱的灯光。

她松了口气。

从布包里摸出钥匙,对准锁芯好几次还是没能打开。

她身后的男人也不急,倚着走廊目光悠远看着操场那边跑动的身影。

“咔哒——”钥匙转动,门开了。

苏娉站在墙边,摸到开关,开了灯。

灯光倾斜下来,她把钥匙放到桌上,布包放到床边,对门口的男人说:“陆副团长,进来吧。”

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在灯光倾泻下来的时候还是缓解了许多。

陆长风颔首,长腿一抬,进了屋子。

他没有关门。

秋末凉风习习,呼啦啦往屋子里吹。

苏娉没有多想,越过他身边,把门关上。

陆长风看着她的动作不由无奈苦笑,果然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不知道男人要防着点。

在她要去碰暖壶倒水的时候,他先一步轻松提起,倒了两杯水在搪瓷杯里。

苏娉愣了一下,对他说:“谢谢。”

陆长风放下暖壶,把木塞塞了回去,拿起另外那杯,喝了口水想压压心底的躁意,因为是热水,结果适得其反。

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小姑娘说:“我去拿药箱,你等一下。”

男人点头,看着她打开衣柜门,蹲下来从最底下找出一个医药箱。

他右手端着军绿色的搪瓷杯,左手撑着椅背,淡淡垂眸看着她的动作。

“沈妹妹。”他又叫回这个称呼。

“嗯?”苏娉从药箱里拿出药酒和银针,疑惑地转头。

“下次不要随便把人带到自己住的地方,特别是男人,还有门不能关,尽量不要跟异性独处。”

听着他的话,苏娉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她弯眸道:“我知道呀,接诊的事我不会在医院医馆或者卫生所以外的地方解决的。”

陆长风眉梢微挑,心头一动。

“你是哥哥的朋友,哥哥信任你,我也相信你的人品。”苏娉解开裹着银针的布包,笑着说:“我不是小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知道。”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住的。”

陆长风见她心里都明白,也就没再多说,不过因为她刚才的话,眼底还是不由染上零星笑意。

但是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听到小姑娘温软的声音——

“陆副团长,麻烦把裤子脱一下,我看看受伤的地方,方便施针。”

“……”陆长风喉结上下滚动,他说:“其实真没什么,我觉得明天就能好。”

“但是今天还没好。”像是明白他的尴尬,苏娉轻声笑:“前些时日在森林里,受伤的战士们大多数是我包扎医治的,他们也没有害羞呀。”

作为医生,人体构造图她十分清楚,拿起银针的时候就不会心存杂念。

陆长风想说那不一样,众目睽睽和两人独处能一样吗,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去卫生所让军医给随便扭扭完事。

他叹了口气,手指搭上皮带扣,刚要解的时候沈青雪气喘吁吁跑来了。

直接推门:“阿软!”

“哥哥。”听到声音,苏娉很意外,陆长风却不自觉松了口气。

只有他和小姑娘在,总会觉得像是欺负了她似的,这倒霉催的沈青雪终于来了。

“大晚上的关门干什么?”沈青雪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把气喘匀,斜睨旁边高大的男人。

眼底明明白白都是——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陆长风也懒得辩解,手指按下皮带扣,解开后抽出皮带,随手挂在椅背。

刚要脱裤子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在看着自己,他动作略微停顿,随后若无其事继续。

只剩一条平角裤,他抬脚踹沈青雪,下巴一抬:“你坐那去。”

他指的是床边。

屋子里一共四条椅子,有三条都被苏娉用来堆东西。

沈青雪骂骂咧咧起身,等坐到床边才明白懒洋洋靠着椅子的男人什么意思,他脸色稍微和缓。

苏娉蹲下来,葱白指尖轻轻从他右腿膝盖往上按:“如果疼你就说。”

陆长风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大腿肌肉很紧实,修长的腿上没有丝毫赘肉,看着像是随时蓄势待发的野豹,爆发力极强。

苏娉凝神,手指缓缓上移。

沈青雪略微倾身,一直紧紧盯着。

在她手还要往上的时候,男人抬手抓住她白皙手腕,止住她的动作:“就这。”

苏娉点头,收手时银铃碰撞,叮当作响。

本来躁动的心听到这声音,又瞬间平息。

苏娉拿出药酒倒了一点在掌心,揉匀:“先给你擦药酒祛瘀,然后施针。”

“你随意。”男人没有异议。

温热的掌心在紧绷的大腿上轻轻擦药,苏娉垂眸,耐心细致。

陆长风只要一低头,鼻尖就是她身上浅浅的中药味,还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是龙涎香的味道。

他喉间发紧,挪开目光,往后仰头,抵着椅背。

克制地不去看她。

苏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沈青雪也只是紧盯着妹妹的动作。

从布包上取下一根长针捻在指尖,她下针迅速,在陆长风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二针已经扎下去了。

倒是没有什么痛感,也可能是因为他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无暇顾及。

过了半小时,苏娉把扎在他腿上的银针一一收起,对他说:“走一下试试?”

男人起身,走了两步,扬眉:“确实比之前好了一些。”

“针刺可以疏通经络,再施三次针你的腿就没事了。”苏娉卷好布包,把药酒和布包一起收到药箱里。

“我妹妹这医术可是东城大学中医系最出色的。”沈青雪骄傲道:“你这点小伤,手到擒来。”

“二哥。”苏娉被他夸得有些脸热。

“是,”陆长风系好皮带,笑了笑:“确实挺好。”

两人没有过多逗留,沈青雪看似揽着男人的肩膀,实则暗暗用力,把人带了出去。

陆长风看穿他的心思,轻嗤一声没有说什么。

沈青雪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和门缝里溢出来的暖光,他压低了声音:“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对我妹动了心思?”

“是啊。”陆长风坦然承认。

“你……”沈青雪没想到他真的爽快,有些卡壳。

“你这不应该考虑考虑再说吗?”

“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这是事实。”到了楼梯口,察觉沈青雪松开手,他慢悠悠下楼梯:“我没什么好辩驳的。”

“你跟阿软说了这事吗?”沈青雪拧眉问。

“没有。”陆长风隐在黑暗里,嗓音沉沉:“她目前应该是没有这个想法。”

沈青雪松了口气,“对,她现在还是学生,还没毕业呢,年纪也小,我们家里也希望她晚点再谈对象。”

陆长风没出声。

因为没有灯,沈青雪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这事你跟我哥说了吗?”

“没。”陆长风摸了摸鼻子:“他应该知道了吧。”

“……”沈青雪想了一下他哥最近的反应,好像还真是。

对比他知道和陈焰有婚约的是自己亲妹妹的时候,他忽然有些绝望。

他觉得大哥应该是不会反对的,毕竟是最亲近的兄弟,平时训练吃喝拉撒都在一块,是什么人也了解,由此会更放心。

“那你怎么打算的。”他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真要让他说不愿意陆长风和妹妹谈对象也没有,就是经过阿焰的事后要慎重考虑,不能再让妹妹伤心。

陆长风和哥哥同岁,比妹妹大三岁,家里是西北的,跟北城以及南城有些远,他觉得最不稳定的因素就是换防调动。

他才二十出头已经是副团了,凭他的本事肯定会往上走,但是后续不一定是在东城,调到哪也不知道。

这么多军区,他要是调动,再加上妹妹这个职业,两个人聚少离多,或者总有一方要妥协。

以陆长风的性子,他不觉得他会是那个妥协的人。

沈青雪是半点也不希望妹妹受委屈。

如果早就可以预料到结果,这样的对象不谈也罢。

“先跟你哥打个报告,”陆长风脚步声停顿,“我要开始追他妹妹了,不管是训练场还是哪,我都可以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