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岚收回目光,想了半天没想起谁家有这么一个孩子。

“可能是这半年从哪换防过来的吧。”所以才会没见过。

苏策也没多想。

这太正常了,如果是军属院长大的,那八九不离十会去当兵,空军海军陆军。

当兵光荣啊!

苏驭缩缩脖子:“本来就冷,他往这儿一过更冷了。”

容岚白他一眼。

容如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容岚,小女儿容檀,嫁的都是军人。

容檀的丈夫高轩这些年一直在西城军区驻扎,年底接了调令换防过来,正好和妻子团圆。

“姐。”容檀看到她们来了,满脸带笑揽着容岚的胳膊进屋子,眼底欣喜显而易见:“半年没见终于回来了。”

“你也不说来北城看看我。”容岚到处望了一眼:“妹夫呢?”

“刚换防事多,去旅部了。我们阿软怎么好像还瘦了?”她上下打量苏娉,心疼道。

“姨父和哥哥给你带了奶糖和奶酥,等下多吃点。”

“谢谢小姨。”苏娉温声道。

容檀点头,虽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但依旧待她如故,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苏策和苏驭也不客气,直接去沙发那儿找吃的,高朔听到有动静,知道他们来了,把奶糖和奶酥都提出来。

“阿软,你这个子好像又窜了窜嘛。”他比划了一下:“都到哥哥肩膀了。”

他个子高,也壮硕,站在小姑娘旁边对比十分明显。

苏娉抿唇笑:“我每天吃很多补品的哎哥哥。”

高朔摸了摸她的头,叹气:“什么时候我们阿软不用吃补品就好了。”

容檀自然也听到兄妹俩的对话,她问姐姐:“阿软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比之前好多了,她们学校每天要出操,再加上张轻舟经常带她去中药基地干活,现在多走几步路也不喘了。”

“东城有个妙仁堂你知道吗?阿软放假的时候还会去医馆帮忙。”

容岚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她上次去农村义务出诊,已经可以独立看诊了。”

“我们家阿软真棒。”容檀也讶异外甥女成长的速度,“难怪爸爸总说她是我们家最有天赋的。”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用药,苏娉对中药材十分敏锐,并且展现出浓厚的兴趣。

“不过她要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容檀颇有几分不赞同:“中医和西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中西医结合?怎么结合?”

在她看来,两种医学的框架完全不一样。

作为传统中医,她并不会贬低西医,但是如果说让两者相融,形成第三种医学,她觉得是天方夜谭。

“这你就得跟你外甥女好好聊聊了。”容岚招手:“囡囡,过来,小姨有话想跟你说。”

被三个哥哥围在中间的苏娉嘴里咬着奶糖,从沙发上起身:“来啦。”

苏策收回腿,让她过去,小声提醒:“小姨有点凶,你注意点别挨骂。”

小姑娘眉眼弯弯:“知道啦哥哥。”

这一声哥哥简直甜到心里去了,他偏头对旁边的弟弟说:“要是知道读书能让她性格开朗些,就早点让她去学校。”

以前因为她的身体,苏家人总怕她在学校磕着碰着,那个年纪的孩子都调皮,他们不敢赌。

这两年她身体稍好一些才敢试试。

苏驭随意点头:“现在也不晚。”

苏策见弟弟老神在在盯着电视的样子,嗤笑:“呆头鹅。”

“小姨。”苏娉在她们旁边坐下。

“软软,你对中西医结合到底是怎么想的?听说你师从张轻舟,张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但是这个张轻舟……”容檀有些一言难尽:“他在中医学上有天赋,就是没用在正道上。”

“他早些年跟简老学中医,在业内也算是名声鹊起,青年才俊。可没过几年,他又跑去学西医,如果他踏踏实实走中医的路早就去了卫生部,可现在只能在东城大学当个副系主任。”

“中西医结合,听起来唬人,可中不中洋不洋的,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不认可。”

“你年纪还小,小姨不希望你一时冲动,行差踏错。”容檀叹了口气。

她是真的把这个外甥女当亲女儿疼,容家都是小子,身体一个比一个好,只有阿软从小体弱多病,看起来就惹人怜惜。

她希望外甥女走的路是一片坦途,而不是困难重重。

苏娉自然明白小姨的心意,见妈妈喝着茶没开口,她认真道:“小姨,现在的路是我想走的路,不是一时冲动。中西医结合就是取长补短,譬如西医诊断使用的仪器比中医更能直观看出病灶,而中医治疗更加温和治本。”

“与其说中西医结合,不如说是中西医配合。”

她嗓音轻柔,不急不缓:“中医之道、西医之术,是我和老师目前在研究的。”

容檀眼也不眨看着她,气氛陷入僵持。

过了许久,她忽然扑哧乐了。

“我们阿软长大了。”

“那小姨就祝你,早日找到自己心中的医道之术。”

“谢谢小姨。”小姑娘笑容真挚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儿。

容岚把她们的话收入耳底,喝完最后一口茶:“行了,聊到这也差不多了吧,该去做饭了。”

容檀有些头疼:“我这才刚搬进来,还没开过火呢,一起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高轩说他等下去把爸妈接过来。”

“……买菜了吧?”容岚无奈道:“再不行就干脆吃食堂吧。”

“买了,在厨房。”

“算你还靠点谱。”容岚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起身:“囡囡,你在这烤火,等外婆过来跟她说一声,让她来掌勺做硬菜。”

“好~”

容檀也要去帮忙,看了眼外甥女,她眼底有疼惜也有欣慰,“小姨托朋友寄了几本关于西医用药的书过来,在楼上书房,你自己去看。”

“有煤火炉子。”看到外甥女单薄纤瘦的身影,她补充道。

“谢谢小姨。”苏娉心里长纾一口气,同时又有一股暖流滋润心田。

虽然小姨说不赞同她走中西医结合的路,但还会因为她西医知识薄弱而给她准备书。

小姨对她的爱一直在行动上。

容岚嘴上跟丈夫讲要在南城过年,实际上待了两天就说要回去,容如是把给孙女准备的药丸带上,容老夫人给外孙女做了几身衣裳,满满塞了一袋。

高轩把她们送到火车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外甥女。

苏娉接过,看着上面的名字,疑惑不解。

“这是我的朋友,在医药研究所工作。”他解释道:“你要是有需要可以给他写信询问。”

苏娉展开纸条,上面是研究所的地址,和一个名字——

王览。

“谢谢小姨父。”她小心把纸条叠起来,收进行李袋侧方口袋。

高轩颔首,把她们送上火车,跟容岚还有两个外甥打完招呼,又下车站在月台,目送火车缓缓驶动。

苏娉从南城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她手里有外公整理的医案,还有小姨给的中医书籍。

容岚喊她吃饭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书,坐在桌前。

看两眼,吃一口。

夫妻俩对视一眼,苏定邦有些担心:“这孩子怎么好像走火入魔了?”

容岚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女儿问——

“妈妈,您觉得中医治病的原理是什么?”

她没想到女儿突然来这么一句,顿了顿,调整自己的态度,沉吟片刻,以同行交流的方式回答:“围绕人体,以自然之力纠正身体的偏性。”

苏娉点头,不待她说话,容岚反问:“妈妈也考考你,养生是养什么?”

“养生气,养生机。”

“……”苏定邦听着母女俩旁若无人你问我答,满脸无奈,瞥到旁边埋头吃饭的兄弟俩,他轻咳一声。

哥俩立马坐正身子。

“什么叫围点打援?”他问。

“……”苏策一言难尽看着他:“爸,您自己在家待两天,这里退化了?”他点点自己的脑袋。

“臭小子!”

苏驭视若无睹,继续捧着碗吃饭。

离过年还有两天,容岚带着女儿去副食品店买瓜子花生,又一家人把攒的布票都给扯了布,每个人做了一身新衣裳。

“我们去供销社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她停下自行车,对旁边的女儿说。

苏娉恍恍惚惚点头,到了供销社门口才想起自己有什么事忘记了。

没有回北城大学看于老师。

跟着妈妈进了供销社,她有些懊恼。

也不知道于老师是在学校还是回去过年了,怎么自己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见女儿半天没吱声,跟售货员说话的容岚侧头:“怎么了囡囡?心不在焉的。”

“妈妈,”她不好意思道:“待会儿您先回去好不好呀,我有点事要去学校。”

容岚瞟了眼货柜前围的人,点头:“行啊,去探望以前的同学还是老师?同学应该回去过年了吧,那就是老师?”

她对供销社的售货员说:“同志,麻烦你给我两斤绿豆糕。”

“好,稍等。”

临近过年,供销社人满为患,大家攒了一年的糖票糕点票都派上用场了。

二两粮票一盒的饼干销量也好。

出了供销社,容岚把绿豆糕给女儿:“这个你带去学校。”

苏娉接过,软声道:“谢谢妈妈~”

见女儿往县城那边走,她无奈道:“骑自行车啊傻囡囡!”

等女儿踩着自行车走远了,她喃喃自语:“这孩子不会真的看书看傻了吧,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骑自行车到北城大学用不了多久,她在校门口下车,推着往传达室那边走,叩门:“老师你好,请问中医系的于老师回去过年了吗?”

门从里面被推开,对上熟悉的面孔,她愣了一下,茫然道:“……于老师?”

于原“啊”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搪瓷杯,笑眯眯道:“回来过年了?来来来进来,别看这屋子小,可暖和着呢。”

苏娉哑然,呆愣愣拎着绿豆糕进去,直到坐上小马扎,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才回神。

“……您没有回去过年吗,怎么会在传达室?许教授呢?”

按照以前莹莹说的,被观察的老师才会过来劳动,难道于老师犯什么错了?

“别多想啊。老许回家过年,我帮他顶班。”于原见她黑眸里带有茫然,就知道这小姑娘想岔了,还是没变,一眼就能看到底,能轻易看出她在想什么。

苏娉这才放心下来,把绿豆糕递过去:“这是给您的,莹莹说让我回来一定要记得看您。”

她赧然道:“我刚回来就去了南城探亲,忘了这件事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也见着了吗?”于原笑呵呵接过绿豆糕,拆开油纸包:“这个配茶正好,有心了苏同学。”

苏娉摇摇头,手里捧着温热的搪瓷杯,目光盯着眼前的炭火炉子。

“你之前是徐思远班上的吧?”于原咬着绿豆糕,轻飘飘道:“前段时间他女儿被人举报了,说是□□,他也被盯上了。”

苏娉微怔:“那徐老师?”

“回老家了。”于原摇头:“他这么清高的性子,每天言行举止都被观察哪里受得了,让他来传达室看大门或者像李教授那样扫走廊不跟要他的命一样吗。”

“他女儿是那个外语系的同学,叫徐……徐娇吧,”于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被学校退学了,老徐要带她回老家,她原本不肯回去,后来不知道怎么松了口。”

“那徐老师回去会有什么影响吗?”苏娉对于徐娇的消息一直没有怎么在意,听到这件事也只是恍神片刻。

唯一惋惜的是徐老师,他是个很不错的老师,为人正派。

“学校最近在查这件事,看结果吧。如果不符实会发电报给他们生产队,他嘛,在镇上或者县城当老师还是可以的,就是可能没人敢要,被女儿连累了。”

举报徐娇的是从东城大学回来被退学的那个舒邰,也是外语系的,于原估摸着是因为老徐女儿的吃穿用度,所以被盯上了。

老徐每个月的钱票几乎都给了她,他对女儿的学习抓的紧,这方面倒是没怎么管。

“如果查证情况不符实,学校会帮徐娇把学籍恢复,然后从北城大学转到她们户籍地所在的地方。”

回北城大学是别想了。

……

苏娉踩着自行车回去,寒风呼啸,她恍然回神。

到了家,容岚拉着她进屋烤火,给她搓手:“看老师怎么去了这么久?冻坏了吧?你们老师在不在学校?”

“在。”原本想跟妈妈说徐娇的事,看到妈妈心疼的眼神,她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在意徐娇。

不管沈家要她还是要徐娇,她有爸爸妈妈有哥哥,早就满足了,无所谓这些。

于是,她笑了一下,依偎在妈妈肩上:“晚上我来做您最喜欢吃的蒜苗炒肉好不好呀?”

“好。”容岚滚烫的手掌把女儿的手捂热,“不过得留点,别全部炒完,过年还得吃呢,你那俩哥哥有多少就能吃多少。”

苏娉弯眸笑,“知道啦。”

晚上,刚点燃安神香,就听到院门口有声音,她放好香,推开窗户。

恰好对上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睛。

沈元白朝她微笑颔首,苏策倚在门框跟他说了几句话,男人给了他什么,才离开。

片刻后,就听到有脚步声响起。

苏策敲门,“妹妹?”

苏娉过来开门。

见她神色清明,他诧异:“还没睡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刚才沈元白来过,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娉垂眸,看着他手里的红封,微怔。

“他说要回军区了,不能等你一起,让我跟你道个歉,那个什么沈青雪要调去东城军区,等你回东城可以跟他一道。”

说到这,苏策嘴里嘟囔:“要不是我过完年假期就结束了,我就亲自送你去东城,哪用得着别人。”

妹妹一个人去,他也不放心,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是他给你的压岁钱。”

把红封递给妹妹,他手攀着门叶:“早点睡啊,明天要准备打扫过年了。”说着,又关上门。

苏娉手里拿着红封,走到窗前,看着空旷无人的院外,关上窗。

坐在书桌前,刚想拆开红封,发现上面还有字迹——

无岁不逢春。

字如其人,温润清隽。

她把装着压岁钱的红封压在枕头下,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跟哥哥们一起打扫卫生。

虽然大多是她站在旁边看哥哥们有没有把玻璃擦干净。

容岚在厨房炸鱼丸和肉丸,满室飘香。

慕烟端着一碗红糖糍粑,在院门口徘徊许久,终究还是推门进去。

近来容岚很忙,她们也没什么机会里面,再者因为儿女亲事,慕烟觉得对好友有愧。

可她跟容岚确实是多年交情,真的不往来了,她心里接受不了。

“慕姨?”还是苏驭先发现她,笑嘻嘻打招呼:“您来找我妈吗?她在厨房呢。这是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扔掉抹布,凑过去看:“哇,糍粑!”

苏驭除了喜欢看电视就是吃东西,糍粑这种糯叽叽的再好吃不过了。

“洗手没。”突然出现的容岚直接拍过去,“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脏死了,赶紧去洗,洗完再吃。”

“知道知道。”苏驭赶紧去厨房。

容岚对儿子嫌弃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就对上好友复杂的目光。

慕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还以为我们两家就要断了往来了。”

“不至于。”容岚接过她手里的糍粑:“儿女的事和咱们的友情无关。你来的正好,帮我尝尝丸子的咸淡,我之前调的好像没什么味。”

“好。”慕烟心里的惆怅散去,见小姑娘温温软软朝她笑,她叹了口气:“阿焰这小子,太没福气了。”

“儿女自有儿女福。别操心这么多了,孩子都大了,现在又是新社会,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看我家这个,还要走什么中西医结合的路,短时间之内也不会考虑婚事了。”容岚一手端着碗,拉着她去厨房:“我啊也不管这么多了,她开心就好。”

以前女儿虽然性格温和,但总是一副病容,看着就让人揪心。

现在她气色好起来了,容岚觉得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她跟着张轻舟不仅要学中医,还要学西医,一有空闲就是整理资料研究病案,放了假还要去妙仁堂。

真要谈对象,也没空见面。

慕烟听完心思却活泛起来,她是真喜欢阿软这孩子,两家关系又亲近,知根知底。

短时间内不谈对象,说明阿焰也有机会?这孩子就死拧,有他后悔的时候。

容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她的想法,多半也不会答应。

作罢就是作罢了,过去的事已经翻篇。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苏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桌子上摆满了瓜子花生和糖果。

有自己买的水果糖,也有苏娉自己做的瓜子酥,还有南城姨父表哥带回来的奶糖奶酥。

苏策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见旁边的弟弟都快钻电视里去了,他撇嘴:“这有什么好看的啊,晚上部队礼堂放电影,你们去不去?”

见没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妹妹?看书看傻啦?”

苏娉这才从医案中抬眼,一脸认真:“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围点打援吗?”

“噗——”苏定邦端着茶,刚喝一口没忍住,全喷了。

他踢了踢儿子的腿,“让开点,占这么大位置干嘛?”

苏策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沙发上,叹气:“那个张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好好的乖巧的妹妹,都被他带坏了。”

苏定邦笑呵呵:“不知道啊,儿子。你知道什么叫围点打援吗?”

“……”

吃完团圆饭,苏娉收到了四个大红封,里面有钱有票。

去楼上放好,又下来陪爸妈一起守岁。

苏策实在在家待不住了,哀求道:“呆头鹅,妹妹,我们去看电影吧!”

呆头鹅摆摆手,表示拒绝。

他只好把目光投向妹妹:“软软,阿软……”

“……”苏娉叹了口气,把手里外公给的医案放到一边,“好,我去加件衣服。”

苏策心满意足,抓起茶几上的奶糖瓜子就往兜里塞,见他妈眼神跟刀子一样,他解释:“我这是带给妹妹吃的。”

容岚懒得搭理他。

外面风很大,礼堂还在营区那边,兄妹俩出了军属院,走了十来分钟才到。

苏娉鼻尖通红,她忍不住揉了揉。

“冷?”苏策说着就把自己外套脱给她披着,不等她拒绝:“礼堂没风,哥扛冻。”

苏策穿的是她以前织的青色毛衣,针脚细密,还是加厚的,拉着她去占位置。

军区有好几个礼堂,除夕必定放电影,还有文工团的人表演节目。

他们来的算早,还有人在家吃团圆饭,来晚了就只能自己带马扎或者站着看了。

文工团的人在挂幕布,苏娉看到站在最中间的人,眸色平静。

“哎呀,这不是苏妹妹嘛!”赵途摸黑挤过来,嘴里还念叨:“怎么还不开灯,这么晚了。”

他话音刚落,礼堂橘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照亮每一个角落。

“同志们,放映还需要十分钟,大家先找到位置坐下。”林漪轻柔的声音在礼堂回**:“很快就开始,不要着急。”

一屁股在苏策旁边坐下,赵途侧身看苏娉:“还记得哥哥吗?去你家蹭饭的那个,你哥是真损啊,你去东城了我们还不知道,他骗我们说带我们去你家吃饭,我跟卫吉帮他扫了一个月的院门口。”

苏娉抿唇笑:“记得的。”

“这小子真不是人。”卫吉也骂骂咧咧过来。

“苏妹妹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哥打球怎么也不带你?”

他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压岁钱了。

看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眸子,他干笑:“明天哥哥给你补上压岁钱。”

“她明天去东城。”苏策斜眼:“行了别到处摸了,兜底都要被你掏穿了。”

“我这儿有。”赵途嘿嘿一笑,把红封扔小姑娘腿上:“我昨天就看到苏妹妹跟容姨去买菜了,早有预料你肯定会带她来看电影。”

“瞧瞧,神机妙算嘛这不是。”

“对,没让你当参谋真是可惜了。”卫吉无语:“你干嘛不提醒我一声,我也好给咱妹妹准备一下啊。”

他们往年也会给大院里的妹妹们发压岁红封,都是一起长大的,每家来往也频繁,兄弟的妹妹那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吗。

这次想着待会儿回去再准备,没成想会在这遇上苏妹妹。

“参谋我可不稀得当,我要当就当参谋长。”赵途手搭苏策肩膀上:“老话咋说的来着?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苏策用肩膀别开他的手:“你去那边放,走远点。”

苏娉看着腿上的红封,扯了扯哥哥的衣角。

“给你就收着。”苏策随意道:“都想当你哥了,一个红封也是要给的,不然不是白喊了。”

反正他待会儿也得给赵途的妹妹包红封。

苏娉犹豫了一下,把红封收进身上披着的外套口袋。

电影开始放映了,亮着的灯泡也都熄灭,原本吵吵嚷嚷的礼堂顿时安静下来,都盯着荧幕。

陈焰本来不想来,陈势非要拉着他一起,也就跟着来了。

每年过年放的电影就那么几部,他都看过很多回,烂熟于心。

没有座位,他就站在最后,倚着墙,双手环胸看着前面。

陈势趴在前面那人的椅背上,看得入迷。

哼笑一声,余光随意一瞥,看到苏策和他旁边的小姑娘,他唇边笑容慢慢收敛,没有看大屏幕,而是一直望着那道身影。

苏娉看过的电影不多,她觉得很新奇,神色专注。

苏策从裤兜里摸出瓜子,一边磕一边问:“吃不吃?壳塞我衣兜里就行。”

苏娉摇头,在他衣兜里摸了一下,剥了颗大白兔奶糖塞在嘴里。

赵途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瓜子,在苏策凉飕飕的目光中,笑呵呵和卫吉分。

嗑瓜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电影也逐渐结束。

灯光又重新亮起,然后就是文工团的表演。

唱革命歌曲,快板,舞蹈,应有尽有。

林漪现在已经不用表演了,她在台边看着就好。

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也在礼堂,是刚才沈青雪说妹妹在这,气喘吁吁跑回去,把他们喊过来的。

站在礼堂入口,沈青雪喘匀气:“爷爷奶奶,这样过去会吓到她,就在这看一眼吧。”

沈老太太压抑住心里的激动,颤抖的手扶着椅背,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小姑娘恬静的侧脸。

沈老爷子叹了口气,站在她旁边,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抚。

陈焰自然也注意到这边,他和沈青雪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视线触及,点头打了个招呼也就挪开目光。

看完表演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苏策把裤腿上的瓜子壳捡起来塞裤兜里,又扶着妹妹起身:“腿麻了没?”

“没有。”苏娉摇摇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哥哥,我们回去吧。”

“行,也该回去了,晚上越来越冷,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又骂我。”苏策穿上外套,扣好扣子:“赵途和卫吉这俩早就坐不住了,估计是去玩二踢脚了。”

“你要去吗?”

“我不去,我带你回家啊。”苏策揉揉她乌黑的发梢:“哥哥怎么可能撇下你。”

苏娉抿唇笑了,笑容清浅,跟着他往门口那儿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有位老人家没站稳,她下意识扶了一下:“您没事吧?”

沈老太太看着她和大孙子一样温柔的眼睛,不自觉泪湿眼眶:“……没事。”

“那就好。”苏娉松了一口气,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瞥到沈青雪去搀扶那位老人家,她心下恍然,已然有了猜测。

在苏策疑惑的目光中,她返身回去,把衣兜里准备好但是还没给爸爸妈妈的两个安神香囊放到老人家手里——

“奶奶,您要保重身体。”

她温声道,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对着愣神的沈老太太笑了一下,她转身跟着哥哥离开。

“我的孙女啊。”沈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将香囊视若珍宝看了又看,另外一个给了老头子,她蹒跚往外走。

本来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小老太太,此刻背影落寞。

沈老爷子握紧香囊,叹了口气,拔腿跟上。

沈青雪心里百感交杂,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嗓音沙哑,语气艰难道。

“昨天。”

沈青雪点头,“什么时候去军区?”

“半个月后吧。”他身上的伤没好,也算是回来养伤的:“你要调去东城军区?”

“嗯,申请已经批了,明天走。”男孩搓搓脸,笑道:“想离我妹妹近一点,以前没保护好她,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弥补。”

陈焰陷入沉默,过了半晌,他说:“挺好的。”

回去路上,苏策问:“刚才那老人家好像是沈青雪爷爷奶奶?”

他大大咧咧,完全忘了妹妹的身世。

苏娉轻笑点头:“应该是。”

“哦,我就说,看起来还和沈青雪有点像。”

她想了一下,沈青雪长得貌似像哥哥更多,除了眼睛。

他是五官像。

回了家,苏娉去洗热水澡,容岚帮她把头发擦干,没让她继续守岁了,催她去睡觉。

女儿明天要回东城,容岚把自己做的阿胶枣装在玻璃罐子里密封,装在行李袋里。

“还有那个奶糖奶酥也给囡囡带上,她爱吃。”苏定邦听了媳妇儿的吩咐,去厨房给女儿泡姜茶驱寒。

“知道了。”

阿策这小子,知道外面冷还带着妹妹出去。

容岚又念叨了几句大儿子。

把妹妹送回来他又跑出去了,说是不用留门。

这群小子疯惯了,大院里到处是兄弟,随便找个人家里对付一晚也没事。

孩子大了容岚也懒得管。

第二天早上吃的是馄饨,放了从东城林家带回来的虾皮,很鲜美。

“到了东城要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要注意身体,药丸还是得按时吃。”容岚叮嘱道。

“知道啦妈妈。”苏娉小口小口吃着馄饨,眯眼满足笑:“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容岚算了一下,她下次有长假得三四个月后了:“过段时间妈妈到时候看有没有假,我过去东城看你。”

“好呀。”

苏定邦也扒拉指头,最后叹气:“我半年内没假。”

苏驭笑嘿嘿:“我有。要是你们去不了,我自己去看妹妹。”

苏策昨晚疯了一夜,现在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他抬手:“我也有,跟你一起去。”

“赶紧吃,吃完了送妹妹去火车站。”容岚催促道。

又是大包小袋,担心女儿下了火车拿不动,容岚还特意给张轻舟发了电报。

行李袋里也有给张伯父张伯母的东西,正好让他捎回去。

直到把女儿送到卧铺车厢放好行李,容岚才放心下车,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下午六点多差不多能到,记得别坐过站了,你张叔叔会来车站接。”

“好,知道啦。”苏娉乖巧点头。

跟月台站着的哥哥们挥手告别,她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车站,心里有些不舍。

沈青雪拎着行李过来,找到在她下面的床铺,见她要爬上去,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阿软,你睡下面吧。”

苏娉看到他,稍微愣神。

听清他的话后,她轻轻摇头,伸手抓着床沿,脱下鞋子慢慢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