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娉默不作声喝着粥,她心里也很乱。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是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的,她有哥哥们,有外公外婆。

见女儿脸上的笑收敛,容岚瞪苏定邦一眼,“吃饭呢,多嘴干嘛?你津贴养不活自己闺女了是吧?”

“不是,”苏定邦被一通骂,他讪笑:“这不是和沈家一个大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得有个结果吧。”

他自然是希望女儿留在家里,“反正现在去上学了,每个月回来四天,大不了去沈家去两……不,半天吧。”

苏驭笑呵呵:“爸,您心眼真大。”

苏策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这呆头鹅什么时候还学会反讽了?

有他们这么一打岔,上午也就这么轻轻松松过去了。

苏娉回二楼织毛衣,已是深秋,天气凉爽。

她每年都要给爸妈哥哥织一件毛衣,还有在南城的外公外婆和小姨。

把毛线都准备好,看到有一团浅灰色的毛线绳,她想起那双温柔的桃花眼,只犹豫片刻,便决定也给他织一件。

听说东城也很冷,雨水多。

容岚从军医院下班,还去集贸市场买了菜,早上她和供销社的售货员打过招呼,帮她留了块瘦肉。

售货员前不久因为惊厥被送进军医院,接诊医生是容岚。

她打算煲盅花旗参瘦肉汤,可以养心安神,补益五脏。

很适合女儿。

挎着菜篮子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有个女人在门口徘徊,看样子等了很久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林同志,怎么在外面站着?进去说话吧。”

林漪脱口而出:“可以吗?”

随后又觉得不妥,她垂头丧气:“我还是不进去了,让阿软静养吧。”

“这是一支野山参。”她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要做饭了吧?我不打扰你了。”

容岚被塞了个满怀,她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就走到院墙转角处了。

林漪脚步忽然停顿,又折返回来。

“……容医生,谢谢你。”她深深鞠一躬,眼角的泪随之落下,砸在青石板上。

“诶?”容岚放下菜篮子和野山参,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林团长,你不用这样。”

她知道林漪是为了囡囡的事,她一直把阿软当亲女儿疼,都是自愿的。

苏策从部队回来就见她妈在院门口跟沈青雪的妈妈说话,他挠挠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招呼。

又觉得有点尴尬。

“阿策?”还是容岚替他解围:“妈妈忘记买豆腐了,你去厨房拿个碗买块水豆腐回来,票和钱在柜子抽屉里。”

“哎,好。”苏策赶紧开溜。

最后林漪也没进去,和容岚说了一会儿话,走之前看了眼二楼窗户的位置。

苏策买了豆腐回来,把搪瓷碗交给他妈:“那位林阿姨呢?回去了?”

“嗯,你回来路上有没有碰到苏蕊?今天她放假,是时候该回来了吧。”容岚语气凉飕飕的。

苏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没有,她会不会心虚不敢回来了?”

容岚皱眉:“你去门口看着,待会儿我做完饭她还没回来,咱们就去学校找她。”

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苏蕊的嘴撬开。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碗筷刚摆上桌,苏蕊提着行李袋回来了。

倚在门口的苏策站直身子,朝里喊:“妈。”

容岚在把饭菜端上桌后仔细洗干净手,给女儿盛了一碗花旗参瘦肉汤,送去楼上。

跟苏蕊说的事她不想囡囡听到,怕又刺激到她。

苏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当时对苏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是因为嫉妒她在舞台上的光芒,所以想看她惊慌失措。

凭什么她就能拥有一切。

像苏娉这么娇软的性子,知道自己只是个弃婴的话应该会崩溃吧?

可没想到,苏娉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她也悚然一惊——

二叔二婶这么疼女儿,如果知道是她捣乱,说不定会把她赶回老家!

不,二叔二婶一定会知道的,苏娉肯定会告诉他们。

她妈偏心眼,爸又是个不管事怕老婆的,在大学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是学到了不少知识,等她熬过这两年再分配回去就不是如今的境遇了。

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是要分配回原籍的,她想着哪怕是在公社都比在村上当小学老师好。

如果她要是被退了学,她压根不敢想回去会怎么样。

二婶本来就跟她妈不对付,如果不是看在她爸的面子上,可能都不愿意带她过来。

迷迷糊糊进了苏家院子,抬头就看到容岚那张布满冷意的脸。

“我也不想跟你绕圈子,你跟阿软说的那些话是从哪听到的?”

苏蕊下意识后退一步,果然,他们都知道了。

可她还是垂死挣扎,故作茫然:“二婶,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容岚饶有兴趣:“我以前觉得你这孩子挺老实,像你爸。没成想原来还是随了妈,面红心黑。”

被她这么一说,苏蕊脸上挂不住了,“二婶,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平时您和我妈有摩擦和误解,这是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怎么就迁怒到我身上来了?”

看到苏定邦从书房出来,她故作委屈:“二叔,我在学校没有和妹妹说任何事,我们不是一个班级和宿舍的,平时也碰不到一起。”

“哦,这样吗。”苏定邦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囡囡呢?阿驭,你去楼上把妹妹喊下来,看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苏蕊这回是真的慌了。

等苏娉从楼上下来,她眼神哀求,希望堂妹放过她。

心里是真的后悔了。

“妈妈。”苏娉面色平静,乌黑长发用一根发带拢在脑后,她缓步下楼:“是姐姐说的。”

“姐姐说我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医院垃圾桶,我一出生就是不被爱的。”

苏蕊面对容岚凌厉如刀的眼神,她浑身一抖,面色灰白。

在容岚的追问中全然坦白——

“……中秋第二天早上,我妈让我喊舅舅舅妈吃饭,我听到他们在屋里说堂妹很像是十多年前他们在医院里抱的那个孩子,当时是一位叫叶医生的联系的他们。”

“因为那个孩子呼吸很弱,他们怕死在手里,就扔在垃圾桶连夜回了老家……”

听完苏蕊的话,苏定邦“砰”地一声放下碗,筷子拍在桌上,“这些话你去派出所说。”

苏蕊放弃挣扎,垂着头跟着二叔和堂哥往外走。

容岚本来想跟去的,但是怕女儿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她又坐了下来。

见女儿眉眼温和,用勺子舀着汤。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囡囡,下午那个沈……沈元白的妈妈来过,问了些你的身体情况,还送了一支野山参过来,说是给你补身子的。”

苏娉想起药材站门口依偎在女人身旁撒娇的女孩,默了片刻,轻声道:“妈妈,您替我谢谢林阿姨吧。”

一个称呼,划清界限。

知道女儿不肯认那边,容岚心中没有欣喜,反而有些担心。

早上她就觉得女儿有些不对劲,现在看来是强装开心宽慰她们。

“囡囡,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妈和爸爸还有哥哥们都会支持你,苏家永远是你的家,爸爸妈妈也永远是你的靠山。”

“不过当年的事……沈家也没错,真要说起来最难过的就是元白的妈妈了,她怀胎九个月独自去县医院生产,当时男人在战场,心里还牵挂着家里三岁的孩子。”

“她也没想到,拼死生下的孩子会被人家恶意换走,那姓叶的姐妹真不是东西,这样的人也配当医生?!”容岚忍不住破口大骂,平息怒气后,她继续说——

“沈家这些年把那孩子当成你养大,妈妈知道你心里介意,可那是元白妈妈原本要给你的爱,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倾尽心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容岚拉了下椅子,靠近女儿:“囡囡,妈妈不是要帮元白妈妈说话,这么多年养只猫狗都该有感情了,妈妈能体会她的难处。”

苏娉没出声,小口喝着汤,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听着妈妈说话。

“今天元白妈妈跟我说,文工团要去西北军区汇演,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她过来应该也是想看看你。”

林漪这么做也是怕自己心软。

丈夫和大儿子铁了心不让沈娇再回来,并且雷厉风行要去把她户口迁出改姓,就是为了表明他们的态度。

她很怕见到沈娇,会动摇,所以想躲开。

还有一点,苏娉目前不想认她,她心里也清楚,自然是很难过的。

她在大院的时候,苏娉就会闷在家里不出去怕碰上,所以她暂且离开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妈妈。”苏娉只说了这么一句。

起身给她也盛了碗汤,小姑娘唇角有浅浅的弧度:“这些天您每晚都在床边守着我,让您忧心了。”

容岚赶忙接过,她眼角也有些湿润:“傻囡囡,妈妈不守着你还能守着谁啊,傻孩子。”

北城大学。

沈娇今天下午回去了,被告知妈妈已经不在军属大院,家里的门都是关着的,爸爸哥哥都在出任务。

她虽然有钥匙,但是没有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了宿舍。

哭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

比起苏娉,她最占优势的就是她是在妈妈和哥哥疼爱下长大的,她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感情。

只要她事事都比苏娉优秀,妈妈依旧会很爱她的。

于是,她擦干泪,晚饭也没去食堂吃,直接去了学校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