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的腿像是灌了铅,站在原地动弹不了。

耳边充斥各种痛骂和拍手称快的声音,她在风中摇摇欲坠。

眼底一片茫然,看到前面熟悉的身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妈妈……”

嗓音嘶哑得难听,眼前一片模糊,泪眼朦胧。

“娇娇?”林漪想要上前,又不自觉想到之前大儿子对女儿说的话,她捂住心口,痛苦不堪。

沈霄在旁边幽幽叹了口气:“阿软这孩子本来身体就弱,今天又受了这样的刺激,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林漪唇角几乎要咬出血,她强忍心中的痛惜,不去看失魂落魄的沈娇,转过身。

在苏娉几近晕厥的时候,沈青雪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扯得生疼,他去扶哥哥被甩开手时,更是快要窒息。

他跟沈娇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哥哥十四五岁就去了部队,常年在东城军区,难得回来一次。

妹妹嘴甜讨喜,虽然有点女孩子的小性子,但他觉得很可爱,女孩子就该娇气一些,毕竟以前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

可真正因为他受苦的,却是阿软。

这么多年,他对妹妹的疼爱是真的,然而妹妹是假的。

他跟在父亲身后,脚步沉重。

沈娇看到家人全部背对她而去,知道自己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她想追上去,可腿动不了。

想开口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她眼神空洞往回走。

……

沈元白进了大礼堂,通过询问找到妹妹班上的老师,他微笑道:“您好,我是苏娉的哥哥,刚看完表演过来,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吗?”

“苏同学?”后台很多班的同学,老师也没注意这么多,四处看了下:“可能回宿舍了吧。”

男人略微蹙眉,不动声色:“谢谢您,请问除了我,还有人来找过她吗?”

“这我就不……”

“有!”旁边和苏娉关系好的女孩跑过来,“你是阿娉的哥哥?苏同志,之前阿娉刚要卸妆,就被她那个堂姐叫出去了,说是有事找她。”

“看起来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带着阿娉去哪边了。”她对苏蕊印象谈不上深刻,这个同学不太爱说话,也很少和同学们交流,在食堂吃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坐角落。

只记得她是苏娉的堂姐。

沈元白眼中笑意渐深:“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阿娉是我好姐妹,她哥哥就是……”说到最后,看着男人清隽的容颜,结结巴巴说不出口了。

男人笑着颔首,心里大致有数。

见他转身要走,女孩喃喃自语:“阿娉也没说过她哥哥这么帅啊。”

余光瞥到男人背在身后手心上那抹猩红,她微怔。

沈娇刚走到操场,前面有个男人站在那。

白衬衫,金丝眼镜,神色平静看着她。

“……徐老师?”她神智尚在,声音很轻。

“嗯。”徐思远这才发现她五官中隐约带着叶惜的影子,他说:“我就是十八年前,那个西北农户的儿子。”

他语气不紧不慢,没有什么情绪,沈娇呆愣愣地仰头看他。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娇默了片刻,低下头:“她被抓走了。”

“我知道。”男人说:“那你呢,怎么想的。”

“……我要回家。”她手指泛白。

“回家。”徐思远没什么感情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回那个不属于你的家?”

“那是你的家吗。”

沈娇猛然抬头,眼底充满红血丝,恶狠狠道:“怎么不是?我在沈家长了十七年,妈妈哥哥最疼我了,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徐思远看了她好半晌,眸底带着复杂。

“十七年前的事你没有选择,目前看来沈家是明事理的,不会迁怒你。如今轮到你做选择了,你如果选择像你妈妈一样,伤害另外一个孩子,你和沈家最后的情分就会真正消散。”

“娇娇,没有父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沈家,爸爸也会给你应有的一切。”

“跑去沈家哀求争宠是最愚蠢的行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做你该做的事,沈家也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取舍在你,自己选择。”

说完最后一句话,徐思远往教师宿舍那边走。

年近四十,他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伐沉稳走进黑夜中。

沈娇全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苏家。

苏娉回来后情绪极其不稳定,她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膝。

苏策苏驭两兄弟分别坐在旁边的扶手上,苏定邦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父子仨担忧地看着她。

一直没人敢出声,怕惊扰她。

容岚想去给她煎服药,她忽然伸手拉住女人衣摆,湿漉漉的眸子楚楚可怜:“妈妈。”

“妈妈不走。”容岚叹了口气,就势又坐下。

她给兄弟俩使了个眼色,苏策会意,他去厨房煎药,苏驭则是放轻脚步去楼上拿安神香。

苏娉倚靠着妈妈,不发一言。

容岚和旁边指尖捻着没点燃烟的丈夫对视一眼,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囡囡,在沈家找来之前,这件事妈妈原本是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的。”

苏娉抱着膝盖的手收紧,脑袋靠在容岚肩膀上,长睫微颤,在眼底留下一片阴翳。

容岚见女儿难受,心里跟刀割似的,这可是她精心呵护养大的女儿啊。

这孩子因为身体原因常年在家,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险恶,她怕自己说出来会让她顿时崩溃。

可不说,沈家又有什么错呢。

……

苏娉喝完药后迷迷糊糊上了二楼,意识朦胧间发觉躺在自己房间的**,闻着熟悉的安神香,她再也支撑不住。

容岚轻轻推开门,站在床边看了会儿女儿不安稳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她眉眼间。

“我的囡囡一定要安稳度过余生。”她将被子拉上一些,掖了掖被角,“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陈焰背着手跟在陈势后面,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军属大院。

陈势惦记他的大乖小乖,跟他哥说了句“我先回家”就急匆匆往家跑。

他顿足,等弟弟身影消失不见才往苏家院子走。

到了门口,发现院门紧闭,看着手中的绣鞋,他纠结片刻,转身去另一边的墙角。

动作矫健爬上树,踩在树梢上,他把绣鞋放在窗台,透过玻璃隐约能看到躺在**小姑娘的模样。

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浮现,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来不及多想,他侧身隐在树枝后面。

沈元白站在院门口,没多久栅栏门从里面打开,他跟着苏策进了客厅。

容岚听林漪说过很多次这个大儿子,性格温和,脾气很好,有上进心。

她觉得林漪可能对她这位长子了解不深,温和是表象,脾气好也不见得是真的。

“容姨。”男人嗓音温润,“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和您说一声。”

“阿软会提前得知身世,并且觉得自己是被遗弃,原因可能出在您侄女——苏蕊身上。”

容岚愣了一下,随后拧眉:“你有依据吗?”

沈元白颔首:“我问了阿软的同学,从登台到退场,她情绪都是正常的,唯独在苏蕊找过她后,失控了。”

苏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是什么时候听到她们说话了?

容岚百思不得其解,暂且压下心中疑惑,这件事迟早要跟苏蕊清算的。

夫家这个侄女明知道囡囡身体差,还故意去刺激她,这件事她一定要跟找徐秀要个说法。

至于老太太那边瞒不住,她压根没考虑过。

囡囡养在她身边,没有在老家生活,老太太再气也管不着,大不了就是苏定邦挨几句骂。

反正这男人在老家不顶事,挨他娘的骂也不少,她也不心疼。

她此刻更在意另外一件事,“叶蔓和叶惜已经被公安带走了,把囡囡扔在医院外面的那户人家还没有头绪,你打算怎么做?”

唯一的信息就是这户人家不是北城人。

叶蔓她会向公安说出实情吗?这么多年的事查起来也需要时间。

她心烦意乱,恨不得活剐了这些人。

沈元白通过叶蔓老县医院的同事以及叶惜插队时的知青顺藤摸瓜查到沈娇的身世,至于遗弃妹妹的人,当年也有不少人证。

医院人来人往,有动静能瞒过谁?

只是那个时候遗弃女婴太常见了,他们看到了有夫妻把孩子扔垃圾桶里,只以为是想要儿子,也没有多管闲事。

把孩子捡回去?怎么可能啊,家里的都快养不活了。

沈元白想了一下,他说:“我要再去一趟县医院的档案室。”

那对找叶蔓看诊的夫妻肯定是留有病历的,他上一次去县医院着重查的只是七月十八当天待产的孕妇,其他资料一概没动。

只要找出当年的看诊档案,有姓名就没那么难查。

等他走了,容岚心情复杂。

如果不是沈元白查出这些事,囡囡还只是他们苏家的宝贝,也用不着遭今天这个罪。

可囡囡也是沈家的孩子,沈家在这件事上也是受害者。

她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按压突突跳的太阳穴。

陈焰没想到沈元白这么快就出来了,侧身继续躲在树上,隐在黑暗中。

他听老爷子夸过沈家这位长子,沉着冷静,心性稳定,将来必定是栋梁之材。

而他在老爷子嘴里就是心浮气躁性格狂放不知收敛。

沈元白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往二楼的窗户这儿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陈焰眯着眼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