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

昏暗的灯光下,一位身姿如柳的女子正坐在灯下闲闲翻看着古书,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眉头微蹙,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帐篷的帘子被人打起,一位侍女端着茶走了进来。

“夫人,您的茶好了,”侍女的声音清脆,汉话说得极好。

烟月从书里抬起头来,笑着道,“你放着吧,有没有给大王送过去?”

侍女抿着嘴笑,“夫人放心,已经送过去了,大王让您早点歇着,莫要伤着眼睛。”

烟月脸上就露出丝笑意来,她起身将书合上,才走到毡毯边上,就听到帐篷外有喧闹声。

“去看看怎么回事。”

烟月的话才落音,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已经到了帐篷门口,她眉头一皱,还未来得及说话,帘子已经被人掀起,一位艳丽的女子便出现在她眼前。

“夫人,您也太贪心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分我一点怎么了,我要去见大王。”

女子双手叉腰,很是傲慢的模样。

烟月的脸便沉了下来。

“注意你的身份,出去——”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可莫名地却让人生出几分畏惧之情来。

“我,我不怕你,”女子色厉内荏地道,“等我禀了大王,大王定是会答应我的。”

她说着,脚一跺,风一般冲了出去。

烟月揉了揉眉心,问一旁的侍女道,“怎么回事,她又发什么疯。”

侍女答道,“今日来了一批中原的丝绸,她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跑去库房那边要,库房的人说大王交代了,都是留给夫人的,她被那边的人一激,就冲到夫人跟前来了。”

烟月“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二日傍晚,玲珑又在烟月的帐篷外踌躇。

烟月被她烦得不行,冷着脸道,“自己去挑两匹,下回再敢来我跟前,我便让大王将你打发了去。”

玲珑欢呼一声,小跑着就去了库房。

烟月叹气。

晚上易南来陪她吃饭的时候不免就说起来。

“我早就说过,那是二王子的女人,你不要留在身边,谁知道哪日会不会动了坏心思,你可莫要忘了,二王子是死在你的手里。”

易南,如今的乌留大王,听着他娘的唠叨,不甚在意地道,“这有什么,乌留向来不是如此么,”见他娘有要发飙的意思,忙道,“我知道了,就新鲜这两日,回头便赏给下面的人。”

他讨好地给烟月夹了一块牛肉,“娘,您尝尝,这是中原的做法。”

烟月无奈地摇头。

母子二人吃过饭,烟月想起今日听到的传言,道,“我听说你留了一个什么中原的半仙在王庭?”

易南眼里就闪过亮光,“娘,您也听说了,我与您说,这个半仙真有几分本事,您以前不是与我说过周易么,这人简直比您说的那些能掐会算的人还要厉害……”

他像是小孩炫耀自己新得的玩具将这新来的半仙兴奋地说了一通,最后道,“他说他会预测未来,我让他算一算近来的天气如何。”

烟月听着他的话,思绪不由跑远了。

等儿子叫她时,她才醒过神来。

“嗯,我知道了,”她笑着道,“中原的骗子也多,你小心莫要让他给戏弄了。”

易南森然地道,“若是敢骗我,我就把他的肉一刀刀割下来烤来吃。”

烟月这夜里做起了梦。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片桃花盛开的山谷里,春风一吹,那漫天的桃花如雪花般飘落在她的头顶,她打着赤脚欢快地跑来跑去。

跑着跑着,她忽觉脚下黏糊糊一片,她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桃花,漫天的血化做血雨兜头向她倒来,她尖叫一声,告诉自己这是梦,快点醒来,可双腿被血死死黏住,如何都动弹不得。

天亮的时候,烟月浑身湿透地醒了过来。

她坐起身来,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

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家,梦到那一片林子。

她的脸微微发白,空白了许久的脑子慢慢开始运转。

洗漱后,她心不在焉地用过早饭,侍女劝她出去走走,“夫人,您的脸色不大好看,要不去外头散散?”

烟月出了帐篷。

早间的草原极凉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味,烟月深吸一口气,面色稍稍和缓些。

她一路慢慢走着,来往的侍女侍卫纷纷向她行礼,她只点头示意,朝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那是一条不过两丈宽的河流,是乌留极其重要的水源。平日里有侍卫把守。

烟月缓缓朝河边走着,鼻尖已能闻到氤氲的水汽。

她走着,步子忽然一顿,瞳孔也因为惊讶而瞪得极大。

那个身影,他便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她身子僵硬,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动。脑子里空白一片,太阳穴也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走过去。

烟月站在原地许久,等她能动弹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已经远了。

她的大脑还未发出指令,腿已经自有主张地往前提。

她跑了起来。

这是她来王庭后头一次在草原不顾礼仪身份拼命地跑。

她看到周遭的人向自己投来的惊诧目光,她也听到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可她仍在跑。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十几年前她从外间回山谷的情形。

那一日,她也是这般拼命地跑,可心情却全然不同。

那日她归心似箭,只想告诉爹娘她爱上了一个俊美的郎君,她要嫁给他为妻。今日,她不知道自己找到他要说什么,可她就是想见见他。

烟月脑子里的场景像是走马灯般一一而过,她跑得很快,可明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寻的人不见了。

她一屁股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全身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听到头顶有侍女的声音传来。

“夫人,您怎么了,要不要叫大王来?”

烟月看着河面上倒映着自己狼狈的影子,河面上的她苦笑一声,她也回以一个苦笑。

“我无事,扶我起来,”烟月听到自己淡然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