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

内院静悄悄的,所有丫头婆子大气不敢喘踮起脚尖无声地做着手里的活。

陆长风面沉如水,紧紧地盯着薛靖远给林素儿把脉。

**,林素儿满头大汗,嘴唇发青,身子一动不动地侧躺着。

薛靖远神色凝重,许久后才松开手。

“如何?”

陆长风的嘴抿成了一道直线,掩在袖子里的手也微微发抖。

薛靖远擦了一把汗,思忖片刻,紧紧皱着的眉头又松开。

“还好,后背的伤不算重,就是这些日子思虑重,孩子有些不大安稳。”

陆长风的嘴唇松开又抿紧。

“那,要如何治疗?用什么方子?”

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没有发觉的颤抖,脸色也渐渐发白。

薛靖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松些,没那么严重,只是必须卧床休息一个月,切忌激动,不能再受刺激,还有……”

他一一吩咐着,陆长风认真地记下。

薛靖远开了方子,陆长风看着药方上的一味药皱起了眉头。

“这味药——”

薛靖远抓了抓头,“我也知道这药难求,可你家夫人这病症,若是能用这味药当引子,必定事半功倍。”

见陆长风似乎极为难,薛靖远就道,“这样,你先不要急,我回去问问家里有没有,实在不行,你去宫里求一求,许是有的。”

陆长风摇头,“算了,我——”

“最好用这味药,于大人孩子都好,”薛靖远以为他要反对,急急道,“我现在便回去,尽快拿到最好。”

“不,我的意思是,我好像见过这味药。”

“咦?”

“我去找找。”

一炷香之后,陆长风捧着个小小的匣子出来了。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色泽亮丽,轮廓清晰,质地紧密,薛靖远捧着那药激动地道,“对,就是这个,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兴奋地将那药材反复摆弄,见那小匣子里还有其他珍稀的药材,再一次啧啧称奇,“长风,你这匣子里的药材真不错,说是价值连城也不夸张,你看这个参,起码是上百年的,到时你家夫人生产的时候许是用得上,还有这个……”

他喷着口水絮絮叨叨说着,陆长风却抿紧了嘴。

这匣子是樊思元送给素素的成亲贺礼,他当时喝了一大坛陈年老醋,鬼使神差便私自吞了。

若不是里头是药材,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陆长风谢过薛靖远,又约好再次上门诊脉的时辰,他亲自去抓药。

拣洗,煎药,喂药,林素儿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长风的目光落在她后腰上方那刺眼的白纱布,眼里闪过丝寒光。

他颤抖着嘴唇轻轻在林素儿额头上吻了下,转身出了内院。

陆家外院的花厅里,楚陆氏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按在地上,正涨红着脸扯开嗓子破口大骂。

“狗奴才,放开我,我要见大哥,叫大哥来见我,我要告那个畜生目无尊长,忤逆长辈,那个畜生……”

她拼命挣扎着,奈何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压根不是干粗活的婆子的对手。

楚陆氏还在谩骂着,忽觉身上的力气一轻,她顿时跳起来要撒泼,只是才一抬眼,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不知为何,楚陆氏生生打了个激灵。

“你,你还敢来见我,我,我告诉你,你要完蛋了。”

她色厉内荏地扬起下巴,可话说着说着,却越来越没有底气。

陆长风没说话,幽深的眸子里冰凉一片。

一股寒意从楚陆氏的脚底板升到头顶。

“你,你瞪我做什么,你,你媳妇那是永乐郡主推的,关我什么事,有,有本事,你去找她,看我,看我做什么。”

楚陆氏满腔的勇气渐渐消退,可为了面子,死死强撑着。

“呵,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陆长风的声音淡淡的,可听在楚陆氏的耳朵里,却如重重的锤子敲在她的心间。

“你,你敢——”

她身子都有些颤抖,可仍嘴硬道,“你要是不怕被御史的唾沫淹死,你就试试看。”

她这些年也不全是白活的,官太太做久了,自然知道哪些事情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哪些事情能做得天衣无缝。

她确实恨透了陆长风,她拿他没有办法,可她那个媳妇林素儿,她却是可以试一试。

她让人守在陆府门外,寻找林素儿落单的机会。

老天没有辜负她,她等到了。

她跟着一起去了皇宫门口,她找准机会挑拨永乐郡主与她的关系。

可惜,那永乐郡主是个傻的,隔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只是推了她一把。

怨恨如同一颗生命极强的种子,落在她的心底,在那一刻,顺着东风疯狂地生长。

她忍不住出了手,可惜她没用,她只是扎了她一刀,她没有死。

楚陆氏面部扭曲,整个人形如癫狂。

“哦,你说,我若是让表妹在教坊司做一辈子官妓陪尽天底下男人——”

“你不能,你怎么敢,”楚陆氏脸上再也没有半点血色,她冲上来便要与陆长风理论,却被身旁的婆子抓住。

“陆长风,你会遭天谴的,你会遭报应,报应……”

她眼睛猩红,五官扭曲,再也没有方才的得意。

“素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敢不敢。”

陆长风冷冷地看着她,“锥心之痛,你也尝尝滋味。”

楚陆氏崩溃了,她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长风,你做什么?”陆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你姑母便是有不对,那也是你的长辈,倩儿她姓楚,你是要将你姑父也一并得罪了?!”

自从被降职,陆经萎靡不振了好几日。

这些日子,他安分极了,一改平日的高调,不出门访友,也不再去茶楼里听戏,每日窝在书房里,据说是修身养性。

面对出息的大儿子,他作为大家长的款有些端不起来。

可方才听到的事,他实在不赞同。

楚家妹婿虽说一直外放,可人家的官运不错,比起日渐式微的陆家,这些年,他的官越做越大,谁知道会不会有陆家求着他的那日。

楚陆氏听大哥这般说,自觉又有了底气。

是啊,她的倩儿姓楚,娘家靠不住,她的夫婿也不是个死的。

“你爹说的对,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你姑父那人,旁的不说,好颜面却是摆在第一位的,他便是再不喜欢倩儿,那也是她亲生的女儿。”

陆长风瞥一眼陆经,“多谢父亲大人关心,”他神色淡淡地道,“我前几日已经写信给姑父了,姑父说了,京城的事便由我做主。”

这话一出,不仅楚陆氏,便是陆经的脸色也变了。

由陆长风处理,也就是放弃了楚陆氏母女的意思。

楚陆氏捂住耳朵厉声尖叫起来,“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不信,不信。”

“拉出去,莫要吵着少夫人静养。”

两个婆子二话不说,一人将楚陆氏的手反扣住,一人往她嘴里塞了只臭袜子,很快便将人拖了出去。

“你,你——”

陆经胸膛一起一伏,只气得脸都涨红了。

“你这个逆子,逆子——”

他翻来倒去,只会骂这么一句话。

老子压不过儿子这事要传出去,京城又有笑话听了。

“父亲,”陆长风走到他跟前,“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分家吧。”

“你说什么?”

“分家!”

“你,逆子,老子还没死,你休想,休想,我告诉你,便是官司打到御前,我也不怕你。”

“父亲,我已经请了族里的几位长辈,明日便会上门了,父亲还是与母亲去商量商量分家的事吧。”

“你——”

陆长风不理会他,大步朝清风院走去。

他的孩子,不能出生在这个乱糟糟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