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并不知陆长风已经知晓自己的下落,她这几日有些难熬。

先不提自己身体的不适,与她同吃同住的烟月实在是太异常了。

她半夜被肚子里的动静闹醒之时,发现一直睡眠极好的烟月披衣坐在帐篷口不知在想什么。

她本不欲多管她的私事,可连着几日,烟月白日里也是魂不守舍,林素儿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这日用过早饭,林素儿抱着烟月的胳膊照旧去外头散步。

“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林素儿拉着她在一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与我说一说也好。”

不过几日的功夫,烟月就像是从水里焯过的青菜,蔫哒哒没了神气。

她眉心笼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浑身都散发着忧郁的气息。

林素儿也不催她,耐心地等着。

过了许久,烟月幽幽地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

林素儿便坐直了身子。

“许久以前,有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与自己的族人生活在偏远僻静的山谷里,她被爹娘捧在手心里,整日只知道憨吃憨睡,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对山谷外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有一日,她背着族人偷偷地离了家。”

她说到这,忽然顿住,似哭似笑。

“后来呢?”林素儿忍不住追问。

“后来,她在外头玩了几个月,终于开始想念家人,于是,她与她新识的朋友告别,打算偷偷回去见一见父母。”

“她涉世太浅,不懂人心险恶,也不懂自己的家族在世人眼中代表着什么,她一路回去,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她信任之人的大网中。”

烟月的声音极冷,像是冬日里的寒风,林素儿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她不知道自己那是见族人最后一面,她像只归巢的鸟儿直奔山谷,将世人的恶意与贪婪都带了回去。”

“族人死了,爹娘死了,她因为那人的缘故,险险留了一条命,她没有流一滴泪水,利用那人对自己的信任,央求他偷偷的放过自己。”

林素儿脑子里已自动带入胡半仙那张脸。

她是眼前的女子,而胡半仙则是她的那位朋友吧。

烟月眼底的光芒越来越盛,她看向林素儿,“你猜,他有没有放过她?她是不是成功逃跑了?”

林素儿不假思索便点头。

自然是逃跑了,否则怎会有眼前的人。

烟月笑了起来,“是啊,他答应了她,他要放她走,她给他的吃食里下了族里最厉害的毒,名曰殇,他该死!”

林素儿听得心惊肉跳,就听烟月仍在道,“她杀了他,她跑了,跑得远远的,这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几个月后,她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生下了孩子,她又活过来了,她还有个孩子。”

她的故事说完了,林素儿听得唏嘘不已。

烟月以为自己毒死了胡半仙,随后背井离乡十几年,只是为了逃避过去。

“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回去过?”林素儿握住了烟月的手。

烟月惨然一笑,“我还有什么脸回去,我没脸。”

林素儿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待她听清烟月下一句话时,眼睛不由瞪大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曾与胡半仙私定终身?!”

眼前的妇人虽说容颜不比年轻的姑娘,可那风韵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再想想胡半仙那张干橘子皮脸,林素儿在这个伤感的时机,仍是不合时宜地暗自吐槽,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不对,应该是眼前的夫人瞎了眼了。

烟月并不知晓林素儿诡异的思路,她轻轻吐气道,“是啊,我喜欢他,崇拜他,甚至为了他愿意打破族里的规矩与外头的男子成亲,可惜,我没能等到爹娘答应,他的人便来了。”

林素儿闭上了嘴。

若她是她,她也会亲手杀了他。

利用欺骗女人感情的渣男不配活在这个世间,更何况还有几十条人命。

两人都沉默下来。

良久,烟月道,“素儿姑娘,你要记住我一句话,男人都是骗子,你可以敬他重他,但绝不能将自己的心落在他身上,一旦到了伤心那日,你这辈子也到头了。”

林素儿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想象陆长风有朝一日为了他人舍弃自己,她便觉得喘不过气来,烟月又是如何渡过这十几年的光景呢。

烟月像是知道了她所想,释然一笑,“当年若不是有了易南,我许是活不下去了。”

“大王子的名字,”林素儿迟疑地道,“是我想的那般么?”

烟月点头,“是,他出生时,我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寓意不要忘记家乡。”

她想起美好的回忆,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他小时候真好看,胖乎乎,四肢都像藕节一般,整天咧开嘴笑,一笑口水便滴下来,大王最喜欢他。”

“等他长大些,大王亲自教他骑射功夫,他也争气,草原里渐渐又有三位王子出生,他却是最出色的,也是这般,我能常年跟着他出来。”

林素儿眼前浮现那位大王子那张英俊的脸,微微点头,的确出色,就是太自恋了些。

被二人议论的当事人乌留大王子此时却坐在中帐里冷笑。

“大王子,”一位彪形的大汉道,“梁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大王子嗤笑,“什么意思,还把咱们当成他的狗呢,指哪打哪,真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了。”

“那咱们不打万平洲了?去打通西县?”

“我呸,多大的脸,老子爱抢哪便抢哪,”大王子啐了一口,“去,吩咐下去,让雷大去探路,咱们一路抢过去,瞧着吧,今年定是能过个好年。”

汉子闻言,双眼便放光,他答应一声,笑嘿嘿地跑了。

大王子坐在帐篷里,对着那封信又冷笑一声,大手一扬,将那封书信撕了个粉碎。

看着那犹带着墨痕的雪白纸片,大王子脸上露出丝讥讽。

若不是他从小跟着他阿娘一道学过汉字,他如今还与王庭那几个蠢货一般是睁眼瞎呢,这中原的小白脸想用这样的法子来羞辱他,真真是可笑至极。

还有他底下的几个好弟弟,他不在王庭,也不知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些日子,他的人送来的消息可不大好,或许,阿娘应该回去王庭待着了。

想到这,他不由大步朝帐篷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