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虽做了心理准备,可等接了圣旨的时候,仍是眼前发黑。

罔顾皇恩,私募军粮,庇护逆贼,一条条罪状压下来,陆长风几乎被削成了个白板。按照圣旨的意思,陆长风将要去西北的蛮荒之地,三日后便要启程。

宣读完圣旨,干清宫的冯公公将圣旨放在陆长风手中。

“皇上说了,不许在京城滞留,陆公子,接旨吧。”

尖细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恭敬,陆长风木着脸接过圣旨,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口里称着万岁。

冯公公没有接陆经递过去的封红,像是身后有狗追一般,甩着袖子便走了。

林素儿在姜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她还来不及问陆长风发生了什么,陆经已冷着脸道,“你到我书房来。”

厅堂里便只剩下林素儿与孙氏两个主子。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林素儿脸色发白,若不是姜嬷嬷搀扶着她,她几乎要站不稳。

孙氏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这一点都不耽误她高兴,只是她显然还未失去理智,强绷着脸安慰林素儿道,“媳妇,你莫要担心,老大在皇上跟前一直有体面,许是还有转机呢。”

她本就是面如满月的面相,此刻勉强挤出笑意,表情便有些骇人。林素儿的心又往下沉了沉,怕是真出了大事。

圣旨上文绉绉的几个词她听得晕晕乎乎,她只听懂了陆长风被降职要去个什么地方。

林素儿六神无主,当下也不与孙氏多说,转身便去了外院的书房。

一路行来,陆府里静悄悄的,便是平素里淘气的小丫头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惹了主子的眼。

林素儿一行人走到书房门口,陆经身边服侍的天福见了忙上前来行了礼。

“少夫人,老爷说了,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进书房,您莫要让小的为难。”

林素儿点头,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般,并不往回走。

就在天福想着要不要再劝少夫人两句,便听得屋里“哐当”一声巨响,陆经的谩骂声飘了出来,“你滚,你这个逆子——”

林素儿吓了一跳,她伸手便要去推门,只是手还未摸到门边,门猛地从里头被打开。

林素儿抬头一看,陆长风那张寡淡的脸闯入她的眼帘。

他手里还捏着方才的圣旨,肩膀上却湿了一片。

“你没事吧?”林素儿的目光越过陆长风的身子落在他身后的书房,陆经坐在书案后看不清人影,可地上那一滩碎茶盏却是异常刺眼。

林素儿咬了咬嘴唇,她还待要说话,屋里又一个东西扔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陆经的声音,“都不要杵在我眼前,滚出去。”

林素儿脸都涨红了,陆长风已经牵了她的手。

“没事,咱们回去。”

两人回了清风院,林素儿亲自去找了衣物给陆长风换了,待屋里所有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这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了,这旨意来的突然。”

陆长风的目光也落在那道明黄的圣旨上,他摸了摸林素儿的头,苦笑道,“今日我又被人弹劾了,皇上震怒,一气之下便撸了我的将军一职。”

林素儿心下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作镇定,“没事,咱们先前不是说过不当官了嘛,这样也好,倒省了事。”

小姑娘的面色仍有些发白,却还在强自安慰自己,陆长风心下一暖,几乎要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又生生忍住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嗯,你说的对。”

两人都笑了笑,林素儿指着桌上的圣旨问道,“那个什么西北的庆高,咱们去要准备些什么?”

一副轻松准备开始郊游的模样。

陆长风有些迟疑,好一会才道,“素素,我没有打算带着你一道去。”

林素儿呆了片刻,随后一脸受伤地指着陆长风,“你难道还要带着别的女人去?”

陆长风一懵,他捏了捏眉心,无奈地道,“素素,那苦寒之地,我舍不得你跟着过去吃苦,”他话音一转,“回来的路上我便想好了,我让丁匪送你回去姚山县,你在那等我回来。”

把她一个人放在陆府他也放心不下。

林素儿头摇得如拨浪鼓,“除了你身边,我哪都不去,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独自回去姚山县。”

陆长风握着她的手,温声道,“素素,你听话,我许是过个两三年便回来了,你与岳母他们在姚山县好好的,等我回来,说不定还要靠着你。”

林素儿仍是摇头,被逼急了就道,“你若是强行送我回了姚山县,我有手有脚,只要花点银子,我再找过去也成。”

陆长风扶额。

女人太聪明太能干真不是好事。

林素儿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长风便想起林素儿去战场找他的事,自己若是坚决不让她去,说不定她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好,”陆长风妥协,“不过,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他唬着脸道,“那地方是蛮荒之地,不说像京城这般吃好穿好,天气也极其恶劣,你若是后悔了也来不及。”

林素儿斜睨了他一眼,转身去拿了笔墨,“你说我来写,咱们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要赶紧采买了。”

陆长风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眼底也漾起了笑意。

这辈子有她相伴,他便是死也值了。

夫妻俩头并头坐在一起列着清单,很快,从吃穿用度到衣食住行,添添减减,足足写了两大页。

陆长风看了看天色,与林素儿打了个招呼,起身出去了。

林素儿则忙乱起来,她招呼着姜嬷嬷与小桃,主仆几人又嘀咕了许久,这才将单子定下来,接下来的便让人去采买。

正院里,孙氏坐在贵妃椅上笑得神清气爽,这大半年功夫,她也就今日最痛快,若是允许,她真想让刘妈妈去院子里放鞭炮庆贺庆贺。

“妈妈,从今日起,我便真能睡个好觉了,”她端着茶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这样下来,那个孽种再也没有机会压在离哥头上,还有他那个媳妇,啧啧。”

刘妈妈只赔笑,她是个奴才,哪里敢议论主子。

孙氏也不管她,起身看了看窗外的那一丛美人蕉,问道,“那是哪个婆子伺候的?真不错,赏她一两银子。”

刘妈妈也看向那美人蕉,不是她眼拙,她实在没瞧出来这美人蕉与平素有什么不同,计婆子运道倒是不错。她暗自腹诽着,就听外头有小丫头禀告,“二少爷来了。”

孙氏笑盈盈地起身迎了上去。

陆离脸色不大好看,他给孙氏行了个礼,道,“娘,我想提前支了我的月钱。”

陆家搬出去外院住的男子每个月月钱是二十两,陆离平日里还有孙氏补贴,从来没有缺过钱。

孙氏不由诧异,“你没银子使了?”

陆离点头。

孙氏今日心情极好,她笑着对刘妈妈道,“你去内室的斗柜里拿了那个黑漆描金的匣子来,”又招呼陆离吃点心,“这是你最爱的凤梨酥,你外祖母家昨日送过来的。”

陆离心不在焉地捏了一块扔在嘴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孙氏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昨日娘家嫂子说起侄子在外头包戏子的事,她眼皮一跳,问道,“离哥,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陆离神色有些躲闪,孙氏更急了,“你不说娘便不给你银子。”

陆离垂着头,好一会才闷闷地道,“大哥要去西北,我,我也帮不上他,就想着给他一点仪程,他手里有银子,做事也——”

“你说什么?”孙氏的声音极其尖锐,“拿我们的银子补贴他?!想都别想!”

母子俩顿时争得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