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很快就到了胡半仙的宅院前。

这是栋很是小巧别致的院子,白墙灰瓦,马头墙隐在参天大树的绿叶中,颇有些禅意。

据说是胡半仙有一回替一位富商解决了一桩极难的事,那富商按着胡半仙的意思给置办的。

院子外种着两颗柳树,休眠过一整个冬天的柳条发出鲜嫩的芽儿来,柔软的枝条在春风的吹拂下,漾起一波波绿浪。

林素儿正在门口举起手就要敲门,那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说过咱们很快就要再见面的,小丫头,”一位枯瘦干瘪却精神矍铄的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林素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林素儿往屋里让。

老头看着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头发却还是乌黑,若不是那松弛的皮肤,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才过不惑。他瘦小的身子包裹在宽大异常的灰袍子里,让人看着就担心他会被风刮跑。

林素儿的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滑过,随后大大方方就跟着进去了。

院内显然就没有院外瞧着那般精致,春日的杂草已经占领了整个院子,就是那精心栽培过的金灿灿连翘也蔫哒哒没了精神。

林素儿只看一眼,几乎就能想象那屋里被人糟蹋成什么模样。

果然,她跟着进了厅堂,屋里积攒的那层灰几乎能铲起来粉刷墙面。

呛鼻的尘螨充斥着整个厅堂,那胡半仙却像是没有发觉一般,大摇大摆地领着林素儿进门,随后指了指他左手边的位置,“坐着吧,这挺干净。”

林素儿循声望去,果然…干净。

比起那桌上的一层,这椅子显然近期被人坐过,好歹能看出椅子原来的颜色。

“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林素儿也不兜圈子,直言道,“这个忙,也只有先生能帮了。”

胡半仙摸了摸他下颌的短短胡须,笑眯眯地道,“嗯,老道早就料到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说吧。”

林素儿就把屠家怎么请媒婆上门,她家里又是作何反应的事都从头到尾说了一通。

“我林素儿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在家做个老姑子也不愿意白白去屠家送了性命,那屠二公子头一个媳妇说是就是被活活打得活不下去了。”

林素儿义愤填膺地说着,说到最后,已是握紧了拳头。

“哦,还有这样的事,”胡半仙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丝兴味来,“你想怎么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两家都要合八字了。”

林素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头,尴尬地道,“那…个,八字吧,如今还没有到陈婆子手中,我,我是这样想的,回头我塞给她一个命硬的八字,或是让两人的八字不合,这镇上,也就半仙您最是厉害,屠家必定来您这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打量着胡半仙的神色。

那胡半仙听到这,眉头稍稍一抬,嘴角就露出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哦,八字不合啊,这屠家若是多批几家呢?至于八字硬,”他捻着胡须,慢慢道,“若那屠家小子的八字更硬呢,岂不是更好,就要娶个你这样的压得住。”

啊?

林素儿有些傻眼。

前世可没有传言说屠海八字硬的。

“那,那就是我的八字不好,专克夫家,对,克丈夫,克婆婆,能克死他全家,”林素儿呐呐道,“总之,克到他不敢娶。”

胡半仙再也绷不住了,一张脸笑得如那风干的橘子皮。

“嗯,克死人家全家,小丫头,你倒是敢想,”他嘿嘿乐了,道,“这镇上就巴掌大的地方,你可要想好了,这八字硬的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以后你的婚事可就难了。”

再难难道还比前世嫁给屠家更糟?!

林素儿毫不犹豫地道,“我想好了,就是以后不能嫁人我也认了。”

这辈子,她对嫁人没有丝毫期待。

她只想努力赚钱,想办法给弟弟治病,最后,能让家人的日子好过些。

胡半仙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素儿心下不由有些打鼓,难道他不愿意帮自己。若是这样,她就只能另想他法了。

她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就听对面的胡半仙道,“好,我——”

“有人在家吗?”

院子外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林素儿就朝胡半仙望去,就见后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瞥了一眼林素儿,道,“你看,这不就送上门了,”说着,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林素儿目瞪口呆。

她若是没有听错,这是那陈婆子的声音。

难道,她那天随手挖的坑陈婆子真掉里头了。

她还待细想,院外的说话声已经近了,林素儿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躲在通往里屋的门后边上去了。

“胡半仙,您可要救救老婆子我啊,都被您算中了,这可怎么办?”

陈婆子颤抖的声音更近了,林素儿甚至能听到她话语中的哭腔。

“哎,当时老道就说你印堂发黑,奈何人微言轻,你又不肯放在心上,还将老道一顿好打,真真是遗憾啊,遗憾至极。”

胡半仙的声音中带着喟叹,仿佛真是被伤透了心一般。

扑通——

“活神仙救命,我昨日被人抢了钱财,今日我儿被人打断了腿……”

林素儿躲在门后,总算将原委听明白了。

那日她不过是暗示了胡半仙两句,这个有趣的老头居然似模似样地吓唬了人家一回,没想到还被人掀了摊子。

林素儿想想就不由笑了。

这胡半仙也是有趣得紧。

来这泰安镇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已经在镇上混出个半仙的名声,只是为人太过不修边幅,否则倒是可以去县城里唬唬人。

她前世就听说过,新来的县太爷最信这些玄学。

林素儿思忖着,就听到外间的胡半仙似乎终于对哭天抢地的陈婆子动了恻隐之心,开始教她破解之法。

“你作恶太多,这是老天爷在给你示警,你仔细想想,最近你是不是又干了伤天害理之事了?”

胡半仙义正言辞地指责着陈婆子,那循循善诱的口吻,像极了诱哄大白兔的老灰狼。

“若是真有,那得赶紧收手,否则,家破人亡只怕是近在眼前了。”

陈婆子一声惊呼,倒豆子一般将屠家拜托的婚事说了一通。林素儿却是听得冷笑不止。

上辈子宋氏骂她是天价买来的媳妇,骂她林家狮子大开口,她只当她是心疼那一百两银子,原来,屠家给的是三百两。

他们长房折了女儿,最后还被压下了聘礼,哪怕这聘礼一个铜板都没有落在手里。

真真是好算盘。

林素儿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想分家单过。

就在她被满腔的愤懑充斥胸口时,外间的谈话声已经没了。

林素儿动了动手脚,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猫在那已经许久,四肢都有些僵硬了。

“出来吧,”胡半仙温和的声音在林素儿耳边响起。

林素儿慢慢走到了厅堂,这才发现陈婆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妥了?”林素儿看着正一脸得意的胡半仙,问道,“先生这断天下事果然有些厉害。”

胡半仙斜了她一眼,闲闲道,“自然,老道我可出身——”

“出身尊贵至极,”林素儿笑着打断他,“好了,多谢先生,素儿回头再来登门道谢,今日就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管胡半仙那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后的便秘模样,哒哒回去了。

胡半仙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眯起了眼。

他掐着手指算了算,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自言自语道,“命硬?呵呵,那便硬吧,老道便要瞧瞧她这命数要如何改!”

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拖着长长的袍子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