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里,王氏一边折着手里的衣裳,一边与林和安说着话。

“我今天探过嫂子的意思,她也挺喜欢咱家素儿的,再过两日,等我大哥跟他东家告假,咱们就把这事定下来。”

林和安就笑着道,“难怪今日岳母拉着我回忆了一阵素儿小时候的趣事,只怕也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大舅兄一直在外头,岳母身子又不好,嫂子没有脱开身来操持着,岳母是这么跟我说的。”

王氏不知想到什么来,笑眯眯地道,“我出门的时候,嘉哥可是拉着我说了好一会的话,那小子也算是有心了,我看啊,素儿嫁给他还不赖。”

夫妻俩说着说着,就开始商议起林素儿的嫁妆来。

这倒是让两人犯愁了。

“咱们手里如今也就只有我的嫁妆还剩下些,”王氏有些为难地道,“总不能让素儿带着比我还少的嫁妆吧。”

更何况还是嫁回去王家。

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家里可是置办了不少嫁妆,婆婆徐氏也是因为这个,在过门的头两年她没有生育也只是嘴上念叨几句。

嫂子贤惠,小姑子带着大笔的嫁妆出了门她没有说什么,可如今这小姑子的闺女嫁回去带的嫁妆还只有当年的小半部分,那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嫁入林家十几年,带过来的嫁妆也用得七七八八,大姐儿芝儿出嫁又带了些出门,如今当年的嫁妆所剩无几。

林和安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娘那里总要出些银子吧,”他说着望向妻子,两人都没有说话了。

显然,两人都想到了林芝儿出嫁时的事。

芝儿是林家出嫁的头一个孙女,徐氏的态度早就端得很明白。

嫁到别人家去的赔钱货还要吸干她林家的血肉不成,能把她养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不容易,人要知足呐。

徐氏跳脚在院子里大骂的场景夫妻俩仿佛还记得,那些不能入耳的话,就是邻里相亲都说不出口,偏偏徐氏就能用那话骂孙女。

“我…明日起,我就开始赚钱,”林和安叹了口气,“我卖东西的钱留下一部分到时候给孩子们成亲用。”

“孩子她爹,”王氏眼里露出惊喜来,她激动地抓住林和安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不骗我?!”

林和安有些心酸地点头,“这些年,苦了你跟孩子了,”他苦笑地道,“我娘那个人,她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莫往心里去,她这把年纪,咱们就说些好话哄着她,不打紧的。”

王氏连连点头。

她并不傻,这些年两位老人的偏心也是看在眼里,可孩子她爹却是个纯孝的,她不想让他夹在中间为难,这才多番忍让,倒是连累得几个孩子跟着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他肯主动说出这话来,她也心满意足了。

林和安的性子她最是知道,若不是为了孩子们,也绝不会说出藏私房钱这样的话来。

以前赚的银子,就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来给他们长房自己用,当然,也是徐氏看得极紧的缘故。

“那就从明日开始吧,”王氏笑着眨了眨眼,“我也要想想有没有挣钱的法子,素儿底下可还有个果儿,果儿那性子,咱们多攒点钱说定还有哪家能瞧上。”

林和安也笑了起来。

不过,夫妻俩也就笑了片刻,随后都想起儿子的病来。

沉默了许久,林和安叹气道,“早些歇下吧,明日还有不少活要干。”

西厢房的灯黑了,整个林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离上丰村几里外的周家村也在一片黑暗当中。

一棵歪脖子树旁的陈家院子里,有微弱的灯光自里屋漏出来。

“娘,你好些没,这乐郎中开的压惊药也吃了,怎的还在打摆子啊,”一位肥头大耳的年轻妇人一边把头凑往虚靠在枕头上的陈婆子,一边嘀咕道,“莫不是你想偷懒吧,等孩子她爹回来了,我看你如何与他交代去。”

从上丰村回来,陈婆子就病了。

她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岂料乐极生悲,在往镇上去的路上忽然晕了过去,一醒来,自己身上的东西被人抢了个干净不说,就是一张脸上,也被人糊了满脸的泥土。

她当时就吓得个半死。

倒不是被这忽然跳出来的乡间宵小吓倒,而是那前几日镇上那胡半仙的话。

“老道观你印堂发黑,只怕不日将要破财,若是不化解,家中必有血光之灾,再者,哎呦,可怜。”

当时她正春风得意地满乡野给寻摸适合的姑娘小子凑成对,哪里会听进去,当场便恶狠狠地踢翻了算命先生的摊子,啐了一口老骗子,这才解气扬长而去。

她怎么都没料到,自那日不过几日的功夫,她身上的钱财就被人抢劫了,甚至还被来人恶意戏弄。

庙里的师傅常说,种恶因必得恶果,信男善女们不可怀恶心。

她这是得了老天爷的报应了?!

陈婆子想到这些,心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她陈婆子给人说媒十几年,这十几年间,撮合的婚事说是千百件都不夸张,可媒人一张嘴,就是死人都要说活了,这些年来,她为了赚高额的谢媒礼,已经不知昧着良心说成了多少桩缺德的婚事。

这几年,她的年纪渐渐大了,身子也不如年轻的时候,说起婚事来就有些力不从心,最重要的是,家中那不争气的儿子三天两头给她添堵。

整日不是混迹于赌坊就是上勾栏里睡女人,陈婆子这几年为了他不知生了多少闲气,就是原本瞧着还贤惠的儿媳妇也开始对她诸多嫌弃起来。

若不是她这把老骨头还能赚到几个银子,怕不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吧。

陈婆子茫然地搓着手心,开始思量起做完这最后一桩大买卖就收手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娘,我跟你说话呢,”妇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陈婆子,“这回那屠家的婚事成了没有,孩子她爹可还等着这钱还赌债,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你要是还不上,我就带着儿子回娘家去。”

陈婆子木然地看着媳妇黄小兰,一时之间,只觉口中发苦。

这也是她挑的媳妇呢!

都是报应。

她疲惫地闭上眼,明日,明日她再上那林家去要了庚贴。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