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黄日出几人,客栈的其他客人也都忧心忡忡,有那胆小的妇人,已经嘤嘤嘤哭了起来,也有那指点江山唾沫横飞表示想去城外与倭寇大战一场的热血青年,话才说出口,就被同行之人揪回去了客房。

林素儿受不了这种乱糟糟的气氛,与黄日出等人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她试图用收拾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奈何失败了。

离开泰安镇不过大半个月,她第一次想家。

想念王氏的絮絮叨叨,想念东子的咋咋呼呼,想念大姐的温言细雨,就是那头时不时使性子的小黑,她也想念得紧。

难熬的日子又过去一日,客栈里的客人情绪越发不稳起来,不过是与人不小心地碰撞,也能生出无数事端来。

林素儿索性躲在客房里不出去,她与客栈小二借来笔墨,埋头开始整理这大半年酿酒的心得。

林家酒铺以后只会越做越大,凭她一人之力,只怕是难以为继,她要将关键处都写出来,教给爹娘把控。

至于杂活,她打算拟出一个章程来,往后,林家酒铺请的工人都有明确的分工,谁负责做什么,全都白纸黑字写下来。

就在她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之时,楼下传来尖利的叫喊声。

林素儿写完最后一句话,吹干墨水,小心地收好,刚走到楼梯间,迎面就撞上了面色难看的黄日出。

“素儿,你来得正好,先去屋里待着别出来,”黄日出的神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严峻。

林素儿点头应,目光却落在大堂里。

今日与昨日比起来,坐在大堂里的众人神色更恐慌。

“快进去,我就上来,”黄日出催促她,然后飞快地跑下楼梯。

林素儿在屋里没有等多久,黄日出三人就上来了。

林素儿给几人倒茶,待他们喝完了,这才听黄日出说起外头的事。

“我今日去外头走了走,别说摆摊的,就是在路上走的人影都少,城里的食物已经开始暴涨,上午我与你两位伯伯弄到了些吃的,已经藏好了,只要城不破,咱们就能活下去。”

黄日出沉声说着话,仿佛是在给自己信心。

“楼下怎么回事?”林素儿惊骇过后,很快就想起方才的喧闹。

因为没有下楼,她只听到了动静,并没有亲眼瞧见。

李生就叹气,“还有什么,不过就是抢吃的,抢东西。”

“还有趁机占妇人便宜的,”一直话少的赵肖忽然开口道,“恐惧好像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人性的恶就都显露了出来。”

他说话一板一眼,可那脸上的讥讽之色却如何都掩不住。

林素儿默然。

越在艰难时刻,对人性的拷问越是严苛。

“城外的倭寇还没有退走?城墙上的守军呢?”

林素儿不想再想那些让人胸闷的事,索性转移了话题。

“哎,不好说,”李生满嘴苦涩,“上回据说围城五日才退走,这回不知道要多久呢,只盼着那些平日满肚油水的人在关键时候能挡住。”

说完安危,黄日出三人又开始筹算运回去的货物。

这不禁让林素儿刮目相看,到底是老道的生意人,该赚的银子半点不放弃。

几人待在屋里还在盘算着,楼下一声巨响,让四人都惊住了。

林素儿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她拔腿要出去,却被黄日出拦住。

“你在屋里不许出去,我跟两位伯伯出门看看,”说着,不容置疑就将林素儿关在了屋里。

林素儿在屋里急得恨不得从窗户探出头去瞧瞧,又怕因为自己的莽撞给大家添麻烦,只好强按耐住心焦。

就在她要等不下去之时,出去看情况的三人回来了。

林素儿鼻子极灵,她猛地拉住黄日出,“哪里受伤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黄日出疲倦地摆手,他坐了下来,这才低声道,“楼下死人了。”

林素儿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哆嗦着道,“出,出什么事了。”

赵肖冷笑,“为了一个胡饼,竟然打死了人,我赵某人也算是开了眼界。”

林素儿的嘴唇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身子却忽然打了个颤,像是被人在大冬天兜头淋了一桶凉水。

“那,咱们的吃食没事吧?”

她轻声问着,担忧地看向黄日出几人。

“没事,放心吧,”李生安慰她,“都是在外头跑的,混饭吃的本事还是有的,你只记得不要出房门,不是我们三,谁也不给开门。”

林素儿重重地点头。

这夜,又有倭寇来攻城。

冲天的火光,刺耳的叫喊,便是林素儿他们住的客栈离城门不算近,却也听得分明。

林素儿盘腿坐在**,手里紧紧捏着晚饭时黄日出塞给她的干饼子,煎熬地等着天亮。

等第一抹阳光洒进屋里,林素儿只觉浑身一软,整个人就瘫软在**。

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想酿酒之事,满脑子都是若是自己死在高凉,林家众人的反应。

恐惧像是瘟疫一般,飞快地席卷整座城池。

日子一日日熬下去,黄日出拿出的吃食也越来越少,能喝的水已经只剩下每人一天两口的分量。

楼下日日有响动,林素儿却不敢开门走出去,每日只有在黄日出三人来她屋里交换消息时才能知道外边的动向。

“倭寇还没死心,这是第三回夜里攻城了。”

“倭寇今日没来,不知道明日来不来。”

“有人跳楼自尽了。”

“城里的汉子今日自发组织去守城门。”

“素儿,姑父也要去守着,你莫要出门,等我们回来。”

那之后,林素儿再也听不到其他消息,除了楼下一日日的静默陪着她,便只余下那一轮东升西落的太阳从不缺席。

就在林素儿摸着尖尖的下巴想着她还能撑几日之时,房门被人敲得震天响。

林素儿一惊,飞快地跑向床头,枕头下有黄日出临走时留给她的防身匕首。

她紧紧捏住匕首,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前。

“谁?”

她听到自己冰冷刻板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屋外却回应着熟悉欢快的声音。

“素儿,是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