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静静看着樊管事脸上的漫不经心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享受满足之意。

她也不急,等到樊管事将那杯酒喝尽了,这才道,“这是林氏酒坊新出的品种,给樊管事尝尝鲜。”

樊管事的目光就落在那小巧精致的白瓷坛子上。

他嘴角一动,点着黄日出就笑了起来。

“黄兄真是够意思,有好东西总想着我,”他砸巴着嘴,似在回味方才的馥郁。

林素儿又给他倒了一杯,“您觉得这酒如何,我没有见过世面,多少有点忐忑,不知贵人们喜不喜欢。”

樊管事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素儿,他拍了拍黄日出的肩膀,“黄兄好福气,家中竟然有这么能干的侄女,倒是羡慕死旁人。”

黄日出自然又跟着客气了几句,酒过几巡,气氛顿时好了起来。

樊管事吃喝尽兴,笑眯眯地对林素儿道,“小姑娘,这等好东西,我一个粗人自然不敢私藏,我家老爷倒是个好酒的,不知姑娘这酒作价几何?”

林素儿心下雀跃,却状似天真地扬着小脸,“樊管事说笑,不过是些粗鄙之物,贵人们看着赏便是。”

樊管事哈哈大笑起来。

黄日出不由又多看了一眼林素儿,再一次叹息她只是个女儿身。

饭饱酒足,樊管事干脆利落地跟林素儿订了三坛葡萄酒,价钱自然不低,比起林素儿自个的心理预期还要多了几两银子。

她绷着脸送走樊管事,等人走远了,这才咧嘴一笑。

“成了,姑父,”林素儿笑得见牙不见眼。

“素儿这嘴可厉害,只怕我家的伙计都比不上你了,”黄日出笑着打趣她,“这以后可要寻户好人家。”

林素儿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道,“还要多谢姑父引荐,若不是您老的面子,这樊管事对我只怕眼皮都不抬的。”

黄日出微微颔首,也不推诿自个的功劳。

只是对林素儿的印象又往上拔高了一分。

能做事还懂人情事故,做生意哪里有不成的,这闺女往后有大出息。

他打定主意要让儿子日后多与林家长房走动。

雅间里气氛正好,二人不知的是,那樊管事出了雅间的门并未往楼外走,反倒是上了三楼。

宜宾楼三楼平日里并不接待外客,此时那布置得极其雅致的房间里有位男子倚窗而立。

男子看着不过双十年华,朗目疏眉,面容俊美,嘴角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时若是有哪家小姑娘瞧见,定要面红耳赤。

“二少爷,”白胖的樊管事垂首立在男子身旁,恭敬地行礼。

樊思元仍旧倚在窗台边上,眼中满是兴味。

樊管事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瞧去,就见方才与他一道吃饭的黄日出与他那侄女正从雅间里出来正往楼下走。

樊二少爷的目光在林素儿身上打了个转,啧啧两声便回到桌边坐下,闲闲地道,“竟然还有小姑娘请你吃饭,倒是美事一桩。”

樊管事尴尬地笑了笑,摸着肚子道,“少爷笑话小的,人家不过是瞧在咱樊家的名声上头,哪里是因着小的。”

樊思元斜了他一眼,也不多说,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悠悠啜了起来。

樊管事就有些不安地左右换着脚下的重心,他急急解释道,“是小的来这镇上认识了那位黄掌柜,他在镇上颇有几分薄面,又是个会钻营的,小的想着交好了也不是坏事,这才多走动了些,今日他说要领着家中的侄女——”

“好了,”樊思元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都是小事,瞧你,这么紧张作甚,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咱樊家的大管事走出去也是有体面的。”

他语气淡淡的,话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些打趣的意味。

樊管事小心地觑着樊思元的神色,见他并未放在心上,这才悄悄吐了一口气。

“对了,我前些日子让你查的事如何了?”樊思元曲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神色也不复方才的轻松。

樊管事苦着脸打哈哈,“少爷,您说的那人小的已经让人去打听了,邻近几个镇压根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如今又一个多月过去,半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是不是——”

是不是消息有误。

他眼巴巴地看着樊思元,暗暗补上一句。

樊思元嗤笑一声,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就扔在了桌上。他抱着胸好整以暇地将樊管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樊三,我记得你跟在我爹身边也有三十多年了吧,怎么,如今竟然越活越回去了,这就打算窝在这小地方已经开始养老了啊,瞧瞧你这身子,再过两年,还能走得动道么。”

樊管家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上,他不敢多分辨,“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樊思元跟前。

“二少爷,是小的无能,明日定会再加派人手,不敢懈怠。”

樊思元乜了他一眼,忽而呵呵笑了起来。

“起来吧,看看你,好端端的,怎的说跪就跪,这不是鄞州,好了,起来吧,没这么多规矩,好好当差就是,莫学那眼皮子浅的。”

樊管事的内衣已经汗湿了,却丝毫不敢露半分,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回禀了些府上的杂事,这才擦着汗告退了。

只是他还未跨出门槛时,身后又传来樊思元凉凉的声音。

“听说老大给你儿子在鄞州谋了个好差事,还未恭喜你呢,只是你家那小的在夫人手底下当差也还算不错,你这做爹的,可不要太偏心了。”

樊管事只觉得背后凉飕飕一片,嘴里像是含了一枚苦胆,喏喏应是。

樊思元看着樊管家踉踉跄跄出去了,弹了弹指甲盖,轻笑一声。

“少爷,”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衣男子低眉顺眼地禀告道,“鄞州的酒肆去岁拢共盈利一万五千四百三十二两三钱,大少爷昨日将账本送到了老爷屋里,秦姨娘身边的章力跟着回来了。”

樊思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微微颔首,良久,忽道,“去打听打听,如今泰安镇上有没有能拿到台面上的酒水。”

青衣男子脸上闪过了然,低低应是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