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儿颤抖着手便要劈下去,只那黑影忽然说了一句话,她的手生生僵在半空中。

“我睡不着,你们也不睡啊!”

东子轻声嘀咕着,又撸了一把还在他手底下挣扎的黄狗。

两只小黄狗瞪大着狗眼,向东子身后的林素儿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素儿显然还未习得这门深奥的语言,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去点亮了油灯。

蹲在地上的林东子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跳了起来,他张口便要尖叫,被眼疾手快的林素儿捂住了嘴。

林东子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他“唔唔”两声,冲着林素儿讨好地眨巴眨巴眼睛。

林素儿这才松开了手,低声呵斥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屋里睡觉,跑到堂屋里做什么。”

东子绞着手指头,目光却落在那趴在地上的两条狗身上。

“我,我怕狗被人抓走了,”他嘀咕道,“丢了怎么办,我睡不着,守着它们。”

林素儿嘴角直抽,她恨恨点着东子的头,“莫要再生幺蛾子,我保准这两条狗明日还好好的。”

东子委屈巴巴地捏着衣角,站在那就是不肯动。

林素儿扶额,放软声音道,“这样,你可以把狗带到屋里去,但是,不许睡在**,听到没有。”

林东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真的?我可以带到屋里去?”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缩着脖子嘀咕道,“三姐,三姐凶。”

林素儿又好气又好笑,谁说她家东子傻,人鬼精着呢。

“去吧,明日便说是我说的,你三姐不敢骂你。”

林东子如蒙大赦,动作迅猛地抱起两条狗便往屋里走。

林素儿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人睡下了,这才回了屋吹熄了油灯。

她沉沉地睡过去,脑中杂乱地闪过纷杂的往事。

一会梦到屠海对着她笑,一会梦到王氏那张蜡黄干枯的脸,一会在屠家酒坊里跟着师傅酿酒,一会又在上丰村割稻子。

昏昏沉沉中,耳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尖锐的叫声。

林素儿翻了个身,心中暗骂东子不安生,又要继续睡过去。

外头的嘶叫声更大了,林素儿几乎觉得是在她耳边惨嚎。

她的睡意全无,眼睛猛地睁开,整个人也清醒过来了。

不对,不是狗,是驴子!

她急忙拍醒身旁的林果儿,姐妹俩胡乱裹上衣裳,又去敲了林和安的门。

很快,一家人便头碰头挤在了堂屋里。

林和安压低声音道,“我从侧门绕过去,你们走前门。”

林素儿望着外头已有的光亮,轻声道,“爹,你去拿了厨房的菜刀,我与果儿去拿锄头,我记得咱家的镰刀是放在后屋了……”

她低声将家里可用的武器数了一遭,“这个时辰还敢来咱家偷驴子,只怕是熟人,咱先不管,按住了打一顿再说。”

林果儿眼睛亮亮的,哪里还有方才被打扰美梦的困倦。

“二姐说的是,咱一前一后包抄了,非打得这孙子爹娘都认不出才解气,看以后谁还敢上咱家来摸东西。”

几人说话间,外头的驴子叫唤声更大了,东子屋里的两条黄狗扒拉着门板也跟着呜呜叫唤。

林素儿方才路过东子的房间时,顺带从外头将门闩上了。

四人互道了小心,各自轻手轻脚地从前后门溜了出去。

门轻轻被推开,林素儿捏着手里的镰刀蹑手蹑脚地朝屋前的棚子走去。

只见一道黑影正弓着腰去拉那被关在棚子底下的黑驴,也不知是那驴忽然犯了倔脾气还是那人也犯了傻气,一人一驴在黑黢黢的棚子底下对峙着。

驴子的嘶叫声更大了,后蹄毫不客气地扬起,只听得那黑影闷哼一声,人就朝一侧倒去。

就在这个时候,四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飞一般冲了过来。

按头的,按脚的,按手的,只死死将黑影扑倒在地压了个结实。

底下之人拼命挣扎,奈何四肢被困,竟是动弹不得,他还待要动,腿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

“我是——”

他痛呼一声,张口欲说话,嘴上便被一只小小的手捂住,随后,一股子混杂着青草以及驴子粪便的味道便在嘴里漫开。

林素儿眼神微闪,塞好了干草便毫不客气地踢了起来。

林果儿自然也不甘落后,她的力气比她二姐更大,且动作更快,她二姐才下去一脚,她已经踹了两脚,她二姐开始喘气,她才刚刚开始冒汗。

林和安打了黑影两拳,回头与王氏回了屋。

贼人已被制住,他们回屋寻绳子去。

不过片刻钟,底下单方面挨揍的贼人便低低呜咽起来。

林果儿撇了撇,只是此时天还不大亮,否则,她非要对准了底下人的脸蛋打他个鼻青脸肿不可。

一番拳打脚踢,林素儿姐妹总算累了。

林素儿双手按在膝上微微喘气,林果儿却是跳进了黑驴的地盘,从一旁的草料框里拣了一大把草扔进了食槽,对着边喷气边吃草的驴子好一顿夸。

“小黑,就你最厉害,这是姐姐给你的奖赏,下回若是还有人想要来咱家摸东西,往死里踢,知道不。”

天渐渐放亮了,双手被绑在身后扔在院子里的黑影露出了那张林和安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永武,怎的会是你?”

林和安惊叫一声,脸上满是讶然。

王氏也唬了一跳,这人虽面上挨了两拳已经有些青紫,可一点都不难辨,便是二房的林永武。

林素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她怪叫两声,拉着果儿的手有些哆嗦,“果,果儿,快去,快去叫爷他们来,二堂哥伤到了。”

她一边推搡着林果儿,一边吩咐道,“你跑过去,把人都叫到咱家来,这可不得了。”

林果儿瞪大了眼,撒丫子就朝老宅的方向跑去。

林素儿蹲下身来,慢慢给林永武解着绳索,一脸同情地看着二堂兄,嘴上却道,“二堂哥,你好好的,跑到咱家的棚子里去做什么,那驴子脾气最是古怪了,我在镇上还听人说起过驴子踢死人的事呢……”

她絮絮叨叨说着,手里的动作却是慢得紧,等到林永武那硕大的汗滴落在眼睛里,她这才解开了绳索。

林和安此时也回过神来,他伸手便要去扶侄儿,却被林永武躲开。

林永武的双手得了自由,连呸两声才将嘴里的干草掏尽了。

他连连吸着气,伸手要去摸那嘴角,刚抬起手腕便丝丝做痛。

“永武啊,你好好的,夜里摸到大伯娘家里来做什么,”王氏轻轻给他拍打着身上的草屑,眼中却是带着警惕。

林永武一言不发,拍拍身子就要走,只是他才转身,远远地就看到他娘张氏颠颠冲上了山坡。

那肉山还未到人跟前,哭腔先到了。

“我可怜的永武啊,这是谁这么狠的心啊,心疼死娘了啊——”

林永武要往下迈的身子就被张氏扑了个满怀。

他天还未亮就被人一顿好打,又被晾在院子里大半个时辰,又气又急又羞之下,身子本就无力,,哪里经得住张氏这么一撞,顿时往后一仰,身子就软了下去。

张氏只觉魂飞魄散。

她的儿子要死了!

她脑中只余这么一个念头,趴在林永武身上便哭号起来。

那哭声凄凄惨惨,惊得晨间在树梢上休眠的鸟儿扑棱棱乱飞。

跟在后头的林茂德与徐氏也唬了一跳。

二老小跑着就到了林永武身旁,待看清那张肿成猪头的大脸,林茂德皱起眉头就望向林和安。

徐氏却不管这么多,她与张氏一左一右就趴在林永武身上嚎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骂声混杂在一起,林永武的正经媳妇陈氏扎着手站在婆婆与婆婆的婆婆身后,也慌了手脚。

小徐氏弯下腰去,细细打量了林永武一阵,声音仿佛也哽咽起来。

“我的乖乖,这是谁下的黑手,是要将咱家永武打死啊,真真是造孽哟,好好的孩子,不过在他大伯屋前溜达了一阵,这就没了人形。”

小徐氏的话音刚落,还在嚎啕的张氏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她“嗷呜”一声,生生将有几十年哭号功底的婆婆徐氏压了过去,一哭,二嚎,三打滚,这一番连着发作,倒惊得徐氏忘记了接下来要骂的话。

后浪推前浪!

她瞪大了眼,呆呆看着老二媳妇就地一滚,一张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枚鸡蛋。

林和福揉着眼睛走在最后头,被这忽然的一嗓子嚎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跟头。

他一个机灵,瞌睡顿时跑了个干净,兴冲冲三两步冲到林永武身旁,探着头瞅了两眼,回头对林茂德道,“爹,怕是不好了,我瞧着永武好像是没气了。”

这话一出,张氏一声“命苦”就咽回去了嗓子眼,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回,她掉下了真真切切的泪。

林茂德皱起眉,示意徐氏走开,仔细探过林永武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高声斥责道,“哭什么,永武只是晕过去了。”

张氏也不哭了,嗷嗷两声就朝王氏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