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在床榻上的黎奉天沉默地看着她,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似乎是因为失血后的疲倦,又似乎是在努力想把她看清楚。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便没有再说任何多余的话。可是林笛却忽然有种突如其来的慌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决定?为什么黎奉天那看似淡然的表情里,却有一丝让她感觉不安的、慌乱的东西?

看着她那象小鹿一样忽然警惕起来的神情,受伤的男人用尽全力,控制住快要满溢出来的雀跃和激动。他往后缩了缩,把身体重新躺在了床上,故意放低了声音,示弱般地道:“我有点渴……头有点昏。”

林笛犹豫了一下:“我去叫医生。”

“不不。”床上的男人飞快地阻止,虚弱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希冀,“帮我倒点水……谢谢了。”

就着林笛的手,他勉强地喝下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欠起身时压痛了肘部的伤口,身边的女孩也根本不懂得要伸手扶住他,可是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眼睫,黎奉天却忽然觉得从没有过的安定和开心。

他错了。假如说就在刚才,他还想过放她走,那么在听到她说现在不想离开后,他已经瞬间改变了心意。是的,不会再放弃了,绝不。

司机小刘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自家的老大微微翘起嘴角,满足地从准嫂子手中的杯子中喝水的情形。微微一愣,他赶紧悄然退了出去。

立在门前,他摸了摸板寸头,裂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准嫂子的脸色,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冰冷而绝情了,而他们的黎哥,看上去精神气也很不错,压根儿不像是昨夜还重伤昏迷,需要输血来维持生机的人。……

果然,爱情这种奇怪的玩意,足够让人昏头转向、丧失理智,就连他们那杀伐果断、号令四方的大哥,也概莫能外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海帮在老大受伤的背景下,选择了少有的隐忍和退让。原先的固有地盘被一点点侵蚀,部分生意也开始萎缩。可是就像集体被注射了令人颓废的催眠剂一样,清海帮的人却一再沉默,任由本地的几家小帮派开始试探着耀武扬威。

而面对白道上的敲打,他们更加忍耐。“黎奉天重伤快要布治”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K城的黑道上越传越盛。可不是?假如黎奉天那个狠角色没事,怎么可能任由自家生意这般被侵吞,怎么能容忍手下的小弟这样憋屈?又怎么会

完全对前一阵的血海深仇不做报复?

一直小心谨慎防范着清海帮疯狂报复的两家帮派头目,渐渐松了口气--看来,在警察的敲打和虎视眈眈下,就算是K城最大的黑帮,也得忍气吞声嘛。

这种看似风平浪静,一直延续了整整四个月。就在所有人都开始觉得K城已经不再是清海帮天的时候,K城也在一个闷热的夏季雨天里,重新风气云涌,重新变了天。

喧嚣的“艾思丽”舞厅里,震耳的鼓点中,悄然闯进来几位打扮普通、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径直找到在某间包厢里狂喝着美酒的一个大汉,为首的人一刀下去,在漫天飙出的血水中,砍掉了那人的一只手。

“冯黑子,既然敢对我们大哥挥刀,还敢惊吓我们嫂子,就该有被砍掉手的自觉。”从地上捡起那只血淋淋的断手,那为首的年轻人冷冰冰地塞到了痛的抽搐的大汉手里,“就算我发一次善心,快点捡起这只手,赶紧抛去医院,说不定能接回去?……”

“爱丽丝大酒店”的翠菊厅里,四五个龙云会的小头目各自抱着陪酒的小姐,正在兴高采烈地推杯换盏。“大哥,我敬您一杯!--最近帮会里生意大增,我们做小弟的,不知道多开心!”

“好说好说,这还不都是拜了清海帮那群傻×的福?要不是他们不长眼睛得罪不该惹的大爷们……”

就在他话没说完的空当,包厢门冷冷地被推开了。穿着服务员服装的两名男人随手掏出两把黑洞洞打分枪,面向着包厢里的众人:“轮到没长眼睛,怕是我们手里的这把枪里的子弹最不长眼睛。--别叫,谁叫就打谁!”

一个人举着枪,来到上座的那位男人面前轻轻一指:“跟我们走,我们老大要见你。”……

K城最大的一家卡拉ok歌城,下午三点。喜欢深夜玩乐的客人们还没有开始上座,只有极少数的包厢里有客人在鬼哭狼嚎的唱歌,就在这时,足足几十名黑衣大汉,沉默地从马路上急停的数辆中巴车上鱼贯而下,渐渐加速,狂冲进歌厅的大门。

从衣服里亮出家伙,有的是木棒,有的是铁锤。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冲进门的那一霎,就开始对着歌厅力一切豪华的装饰狂砸乱敲。砸完了大厅,他们开始一间间冲进包厢,对着K歌机器和墙上的液晶大屏幕肆意破坏着,一时间,服务生小妹惊恐的尖叫响彻了歌厅。

随手抓住身边一个瑟瑟发抖的大堂经理,看着这打砸过程的带头人咧开嘴,冷笑着:

“打电话给你们老板,就说前一阵你们德兴帮对别人做的,我们一次性奉还了。假如不服,欢迎再来我们清海帮的地盘挑衅,我们接着。”

……而同一刻,K城郊外那套别墅里,黎奉天正坐在庭院里的草地上。硕大的遮阳伞外面,是淅淅沥沥的夏日阵雨。好在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片刻之后,雨势就小了,天边的乌云也开始迅速隐去,露出一丝金边来。

有人从渐小的雨帘里小跑过来,走到他身边,小声地汇报:“黎哥,差不多了。出击的五处地方都没遇到麻烦,得手地很快。小马哥叫我问一声,他那边抓到的人怎么办?”

“先关几天吧,别让他太好受。”轻轻拿起手边雪白的餐巾,黎奉天淡淡地擦拭着石桌上的水果刀,似乎那也能削金断玉似的,“叫小马悠着点,别伤了他性命。”

……“好,明白。”那人恭敬地退下了。

黎奉天随意地目送着他远去,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眼准确地望向不远处的二楼。……没有人吗?望着那空荡荡的窗边,望着那无风而动的窗帘,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

心里砰砰直跳,林笛躲在绣着精美花纹的窗帘后边,不敢再往那边望去。应该没有被他看见吧,……是的,应该没有。

就在那里呆呆发愣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一声温和的、平平的声音。

“刚才……你在看我?”

猛地惊跳起来,林笛张口结舌地看着身后那忽然冒出来的男人。似乎是刚从雨帘中没有打伞便跑了回来,他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有少许水渍。

不由自主把身子往窗帘后躲去,林笛用力地摇头,慌乱无比:“没有……没有看你。”

“有的,我看到你了。”黎奉天定定地看着她,明明离她很远,声音也足够耐心和温柔,却让林笛无端地感到了奇怪的危险和压力。

不敢再说话,她低下头,想要从藏身的窗帘堆里逃出来,却被黎奉天手疾眼快迎上一步,堵在了原地。

慢慢地举起手,在林笛惊慌的注视下,黎奉天伸手抓住了厚重的窗帘,温柔地把她禁锢在柔软的布料里。虽然让她无法稍动,却因为隔绝和包裹而没有太大的逼迫性。

俯下头,他用极少的接近姿态,再一次把两人间的距离坚定地拉近。不顾林笛左右的躲闪,他伸手固定住她的下颌:“等一等,别动。我只想说几句话就好,给我一点点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