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是原科地产的董事会秘书专门去接了他。就像他预感的那样,他听到的消息极为不妙。可怕的不是原科牵涉进去的固丰市那块开发用地,而是实打实的灰色行贿。一些政府官员和实权人物收受原科送出去的房产,检察机关应该是拿到了相关证据。

虽然这实在是官场和商场中再常见不过的事,可是没有证据、没人专门调查,那就无所谓。可一旦真的拿到桌面上,那也同样是实打实的行贿和受贿行为。……

沉重地叹了口气,原江涛点了点头,也不打算瞒着小儿子:“是的,情况不妙。假如真的证据确凿,假如运气不好,判刑是有可能的。”

虽然早已有了准备,可是当父亲也亲口确认的时候,原芮海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家族商业中的事情他虽然很少过问,可是起码的常识他并不缺乏。犹豫地望着父亲,他轻声试探道:“大伯父那边?……”

原江涛摇头摇头:“该做的都做了,这个风口浪尖,很多事反而不便。”

大哥毕竟是身在京城,远在K城的事多少有点有心无力,再加上最近不巧全国刚出了几起恶性强拆的事件,舆论正有发酵的迹象。好巧不巧,原科地产半年多前发生的事,竟然恰逢其会,正被翻了出来。

其实真的算起来,原科地产遇见的这件事,真的和他们牵扯不多,一来原科早早就放弃了商业谈判,二来就算是当地政府的手段也不够恶劣。若在过去,就算报道出来,也很难引起深大的关注,更别提在全国范围被盯住了。

但是他们现在正遇到上市的关键时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无数股民的关心,简直就像是是被放在了赤裸裸的水银灯下以供观看。各大证券报刊、财经网站遇见上市公司的新闻,那当然是不遗余力地跟踪和渲染。这样一来,检察院这边原本可以活动的余地也大大缩小,谁也不愿意轻易做出容易被诟病的事。

原芮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爸,我在里面接受询问时,没有把话说死。”

原江涛愕然抬头,看着小儿子那平静的眼神:“你……什么意思?”

原芮海低下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总集团这边,除了原科地产这几年是大哥在倾心打理,还有好几个子公司也都是他在实际经营。离开他,估计不少事务就得立刻停转,对吧?”

原江涛沉沉地点了点头,有点苦涩:“说不得,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得重新出山,你恐怕也得赶紧停下原先的职业打算,赶紧来帮帮我了……万一你大哥真的迈不过去这个坎,原氏接下来,你不想接手,也得接啊。”

原芮海摇了摇头,眼神清醒:“爸爸,你正是因为心脏不好才提前退休,现在再重新回到集团掌权,根本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你知道的,不是我不愿意分担家里的事务,而是我一向缺乏商业天分。”

“不会可以学,你陪着我一起撑撑看吧……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说。”原江涛叹息。

“不行的,就算我们撑上几年,等哥哥出来,可是我听李秘书说,按照法律规定,因为商业犯罪而入狱的话,将来是不能再担任某些职务的,例如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原芮海苦笑问。

原江涛点头,心里也是黯然焦虑。这么一来,任何家族集团中有上市可能的重要职务,长子原芮风接任就有一定的阻力,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所以,我刚才说,我没有把话说死。”原芮海低声道,一向显得温顺和孩子气的脸

庞上有点成熟的气质,“我没有说我对原科的事务全不知情,我说……有些的确经过了我的手,由我授意和批准。”

“什么!”原江涛猛然站起身,震惊无比地看着小儿子,“你……你疯了?”

疾速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他神色严厉:“和你没有关系的事,你不要自作主张,你大哥也不需要你帮他来背这个黑锅。--跟我走,现在就去检察院再说清楚!”

忽然停了下来,他思索着:“不用去了,除非你大哥也跟着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不然稍微一调查,你的话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

既然这么快把原芮海放出来,可见人家根本也没打算采信他的话,更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攻坚对象。

可是原芮海的眼神,却很坚定。“爸,所以你得帮我劝服大哥,我们俩说法一致的话,才有可能让我扛过这件事。”

“你……”原江涛有点无法继续。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小儿子,他忽然恍然发觉,原来这个一向乖巧温和、学业优秀的孩子,也已经真的长大成人。心痛于原配妻子早逝,他一直把更多的关爱眼光放在了幼年失母的原芮风身上,而这个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小儿子,不得不说,他给予的关注是要少很多。

由于原芮海早在大学时就表示出想在建筑业深造,虽然原江涛再三和他商量,希望他能分担一部分家族商业,可是被他坚决地拒绝了。在考量中,他也觉得只要给幼子留下足够丰厚的家产,又有原芮风肯继承家族事业,便也没在过多强迫。

可是现在,难道却要这个从没插手过家族商业的小儿子,为他那异母的哥哥,背上和他完全无关的罪名?不不,这不公平。

原江涛摇了摇头,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别说了,我不同意。”

原芮海终于有点着急了。直直地看着父亲,他坚持道:“爸,老实说,家里没有我,并不是问题。可是假如缺少了大哥,无论是拖着病体的您,还是完全不懂集团运作的我,只会让整个集团陷入巨大的困境。最重要的是,大哥不能留下案底。”

“傻孩子……难道你留下案底,就没有关系了?”原江涛哑了嗓子。

原芮海微笑了起来,道:“做一名建筑师,真的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坐过牢。”

……隔着书房的房门,季佩琦站在那里,只觉得冷汗涔涔,心里一阵冰冷。楼下的厨房里炖着砂锅,忘记了关门,那扑鼻的香气甚至可以直飘到二楼,可是闻在她鼻中,却已经毫无意义。

不放心儿子那神秘兮兮的举动,她跟着父子俩来到了书房外,虽然门已经从里面关起来,可是刻意把耳朵贴上去,依旧能听见里面若隐若现的声音。这已经足够让她听见某些对话,和一些正在发生的妥协和约定。

巨大的伤悲和心痛袭上心头,她再也无法忍受那里面即将变成定局的商量结果,猛然地,她举起手,用力地在书房门上敲打起来!

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看儿子,只径直盯死了丈夫:“原江涛,这么多年我没有反对过你,更没有为芮海做过任何争取。可是这一次,我不同意!”就像是一只凶狠的母兽,她冲过去把原芮海护在了身后,泪水疯狂地流淌着,“芮风是你的儿子,芮海他也是!你休想……休想把他送进监狱,去换你前妻的孩子!”

“佩琦……”原江涛猝不及防,听着妻子那悲伤到近乎凄厉的声音,一时间也是内疚无比。

“妈!”原芮海惊呆地望着

泪眼狼籍的母亲,一时间手足无措,“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爸爸没有那样的意思。是我自己……”

“你闭嘴!”一向柔弱的女人厉声呵斥,痛心疾首道,“你这个愚蠢的孩子,我绝不会同意你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更绝不会同意你去背和你无关的黑锅!你要去坐牢,先把我给杀了再说!”

“妈妈,您别着急。这不只是以防万一么,假如可以顺利度过去,就不会有这些选择。”原芮海赶紧安慰着妈妈,顽皮地用手臂圈着她,笑吟吟地摇晃着,“我们原家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被他亲昵地摇晃着,季佩琦依旧流泪不止:“没事最好,有事也轮不到你来扛。……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说疼着小的,倒要让你来受罪,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

“我不同意!”猛然站起身,原芮风看着对面的家族律师团队的首席律师,同样地震惊,“这不行,完全没有道理,芮海也……”

对面的章大律师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用眼色制止住了原芮风的话:“原先生,请稍安勿躁。”

原芮风焦躁地重新坐了下来:“这是谁的意思?父亲他真是糊涂,怎么能做这样的决定!”

章律师小声地道:“实际上,这是你弟弟主动提出来的,并不是你父亲的意思。原芮海先生托我带句话给你,他说,你们父亲的身体,并不能承受繁重的工作,而他接手原氏的话,恐怕撑不到你出狱,就会把庞大的原氏弄成千疮百孔。”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劝说着:“还有一件事,原科地产已经被叫停了上市,前一阵突击入股的中小股东们,正在人心浮动。假如你真的坐了牢,恐怕--”

他没有再明说,可是原芮风却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假如他真的没法逃脱牢狱之灾,原科地产短期内一定会元气大伤,无人主事。那些有背景的中小股东们若要撤资,纵然是原氏势大,怕也不好得罪这些深有来头的资本。

各地的地产开发已经把这些资金投了进去,忽然大片撤资,资金链断裂的危险就是迫在眉睫。原氏整个集团不是没有资金可以周转,可最怕的是这个敏感时刻,别的银行贷款心存疑虑,也极有可能会因此无法到位。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外如是。……

“原科地产已经正式接到了证监会通知,暂缓IPO。绿风园地产可能是取而代之的公司。”

“原氏集团正在接洽的建行那笔高额贷款,看上去也有缩减的趋势。”

“……我来的时候,你的秘书请我告诉你一声,原丝纺织那边的进口原材料,对方忽然要求预付款,不再接受商业汇票。”

章大律师一条条地轻声慢语,并不客气。看着原芮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坐直了身体:“你一天不出去,这些事就会一天天恶化下去。所以--你父亲和你弟弟想请你认真地考虑。”

原芮风的目光,看着他面前的那份资料,和上面一条条列举的公司业务数据。慢慢地向后靠去,他神情冷漠而僵硬。

“当然,我个人的专业意见,也绝对倾向于你接受这种处理。”章大律师轻声建议。

“有没有别的法子?……例如,假如固丰市那件案子的原告方撤诉?”原芮风低声道,眼神中有种奇异的神色。径直地看着章大律师,他冷酷地道,“私下去找林磬,把芮海的决定说出去--然后再告诉她,假如她坚持有人付出代价,那么将会是芮海来承担。”

(本章完)